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杳杳溪客 作者:宸狐 文案:                阿荇自白: 我叫谢清荷,穿越女,今年十六岁。 我爹是当朝左相,我娘是侯府贵女,我祖父是开国元勋,我家是百年世家,而我,就是那传说中根正苗红的红N代。 长辈说了,起个贱名好养活,所以我有个乳名叫阿荇。对,就是水草的意思。 我一点也不生气,因为我哥叫阿彘。唔,彘就是猪,你们都晓得伐。 我有个童养夫,哦不对,自幼定亲的未婚夫,是皇太孙。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将来我就是皇后了。 可惜,出了点意外。皇太孙他…… 退……婚……了…… 本文又名《当穿越女遇上重生男》。 【 北 鼻 来 约 】 Ⅰ.本文架得特别空,考据什么哒就不要不要啦。渣狐狸脑洞开得颇随意,键盘也敲得无节操。 Ⅱ.穿越女主,重生男主,重生女配,HE双C妥妥哒。 Ⅲ.戳到雷请第一时间右上角×,拒绝负分与差评。 Ⅳ.这是渣狐狸在JJ的第一篇文。当年因为被骂,玻璃心一发作,就……停更了。现在把这个坑填平,不申榜,自己默默单机ING,有始有终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重生 青梅竹马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荇(谢清荷) ┃ 配角:苏珩,宋偃,宋影,左慈,蒹葭(谢清荻),等 ┃ 其它:穿越,重生,皇太孙,皇太孙妃,庙堂与江湖 ================== ☆、001 退婚   “退婚啊?”   阿荇一边懒洋洋地歪在榻上吃石榴,一边斜眼打量着窗外的天气。   今日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天气不冷不热,让人心情愉悦,似乎非常适合邀手帕交来家里吃顿下午茶。   想到这儿,阿荇微微皱了眉,细细回忆着她院内小厨房里那位喜欢追着大黄满地跑的漂亮厨娘最新捣鼓出的美食中,哪些是可以拿来跟小伙伴炫耀一番的。   阿荇的前世是个小胖子,始终饱受减肥之苦。节食、锻炼和减肥药,轮番上阵,无所不用其极。十七岁那年,竟然无厘头到因为傻乎乎的吃了一盒假冒伪劣的减肥药而不幸一命呜呼嗝了屁儿,穿到了这一世。所以今生,她从小就在刻意控制饮食,再也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辙。   厨娘爱吃,每每做出一些新鲜好吃的食物,她只偶尔会略尝一尝。便是只尝一口,阿荇也知道,她院内的这位厨娘,在烹饪方面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   “对啊小姐,他要退婚啊。”   “什么?”阿荇一边想着下午茶的事情,一边心不在焉地望向小丫头朱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方才说谁要退婚?要退谁的婚呐?”   说起来,皇城脚下素来是非多,是非多的地方退婚的事儿也就相应的会比较多。今儿张三退了李四的婚,明儿王五又退赵六的婚,总归是京城人多,年初到年尾,每天都有热闹瞧。而热闹多了,大家也就不爱瞧了,最多遇见了当事人,背地里嘀咕一句,“喏,就是她被夫家退了婚,造孽哟。”   小丫头忧虑地望着阿荇,再三重复道:“皇太孙殿下要退婚,要退掉与小姐你的婚事。”   阿荇手中捧着的石榴粒儿没能塞进嘴里,一个手抖,洒了一身。   ……只是万万没想到,如今自己竟变成这个热闹要被人给瞧了!   阿荇那副吃惊的表情没有维持多久,不过片刻功夫,她便淡定地点了点头,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哦,知道了。”   阿荇是真的不甚在意,而她不在意的原因很简单。   她觉得,自己身为百年世家望族谢家的嫡出大小姐、当朝左相大人的掌上明珠、威远侯的外孙女儿,她会愁嫁?再者说,她根本就不愿意嫁入皇家,因为在她看来,皇宫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是非圈,她可不想整日里跟一群花枝招展搬弄是非的狐狸精们抢老公,那样的人生无趣得很。而且吧……其实阿荇对皇太孙一直都不甚中意啊,她觉得他挺不靠谱,离自己心目中的良人差距甚远。为此,这些年来,关起门她没少对自家阿爹阿娘闹小脾气,可是,一向最是宠她的阿爹竟然撂下了狠话,告诉她若是不肯嫁给皇太孙,那就出家做尼姑去。她、她才不要青灯古佛了此一生,这才消停了几年。   所以,如今是皇太孙主动要退婚,阿荇真是求之不得。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皇太孙竟然对她也不甚中意。   碍于两人十几年的情分,从前阿荇一直没好意思对他说过自己不想嫁他,生怕伤了他的自尊心。如今看来,倒是皇太孙比她更坦诚些,也更……没脸没皮些。   虽然知道自己被人嫌弃了,心情略有些微妙,可总的来说,这实在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阿荇想。   朱雀见自家小姐完全不当一回事,甚至隐隐流露出欣喜的表情,急的要跳脚,一脸恨铁不成钢:“小姐,你好歹给点反应啊。”   “唔……”阿荇眨巴眨巴眼睛,巴巴地望着朱雀。   这个反应么,阿荇觉得实在是难以拿捏。她本就是个喜怒皆形于色的人,这会儿她心里欢乐得很,可是面上却总不好表现得太过开心吧?不过话又说回来,皇太孙这当口非要退婚,该不会是想要娶左慈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下回见到左家姑娘和她那群手帕交,自己怕是又要被冷嘲热讽了。   想到这里,原本相当开心的阿荇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开心。而不开心的情绪累积得多了,阿荇的反应在朱雀看来就有些过激了。   “呔!”阿荇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手上的石榴汁尽数抹在了新换的秋衫上,她却毫不在意,只咬牙切齿地拿小拳头颇有韵律地垂着桌子,一张包子脸皱皱巴巴的,“退婚可以,但是绝!对!不!许!他!娶!她!”   英明神武的阿荇大人怎能被退婚这种小事钉牢在耻辱柱上!   想她阿荇跟左慈不对付了十几年,从记事起,二人每次见面不说要闹得头破血流天昏地暗,但也总归是不会有什么好心情的。左慈喜欢皇太孙,皇太孙却与阿荇有婚约,这是左慈最忌讳却也最无奈的事情。而如今阿荇被皇太孙退了婚,岂不正是左慈扬眉吐气打翻身仗的好时机?   这样一想,阿荇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开心了。   这也实在是不怨阿荇的脑回路异于常人,毕竟像她这样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含着金钥匙锦衣玉食长大的美娇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根本就完全没有丝毫危机意识。在她看来,没有问题算是问题,因为所有的问题都有阿爹阿娘来帮她一一解决掉。   “这种话本子里最常见的桥段,恶俗、狗血又老套。这样的故事如今我都不乐意读了,亏他有脸做得出来!”阿荇擦了擦手,倏地站起身,“走!我们进宫去找皇后娘娘讨个说法去!”说罢,挺直胸脯,大手一挥,大有集市里欺男霸女的恶霸风范。   朱雀望着自家小姐的熊熊斗志,颇感欣慰地跟上前去。   只可惜出师不利,阿荇还没走出房门,便一头栽在迎面而来的大块头身上,撞地她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阿荇痛地吸了口气,正要抱怨,身后的朱雀已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清清脆脆地唤了一声“老爷”,阿荇的右眼就跳了一跳。   阿荇爹来了。   “你给我站住!”阿荇爹怒气冲冲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家不成器的闺女,“想去哪?你给我在家老实呆着!”   今早皇太孙退婚的事一出,这半天来政敌背地里可没少嘲笑他。他面上无光,本想回家训斥阿荇一番,却不料十五岁的阿荇依旧是稚子相貌,圆润娇俏,玉雪玲珑。一张痛得皱巴巴的小脸上嵌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无辜望向自己。今日偏又穿了大红色的衫子,梳了双丫髻,望上去简直就像年画中走出来的小福娃,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阿荇爹心中对阿荇的怒火就这样悄没生息的消完了。而此消彼长,对皇太孙的怒气不免暴增。   阿荇爹咂了咂嘴,他家阿荇这么好的闺女,他当宝贝一样宠了十五年,就这样白白送给了皇太孙,那是他的福分,他须得感激涕零。可那小子竟然说没看上阿荇,真是……真是岂有此理!太没有眼光了!   阿荇爹越想越生气,若不是退婚的人是皇太孙,他简直想要把他拎出来暴揍一顿。   阿荇见她阿爹一脸怒容,起先要找皇太孙算账的气势先没出息地消了一半。眼珠一转,她一把抱住阿爹,甜甜地叫了一声“阿爹”,声音娇娇俏俏,婉转动听。   阿荇爹被小小软软的女儿抱住,心立时便化了。他叹了口气:“好孩子,委屈你了。”又揉了揉阿荇的小脑袋,“别怕,阿爹必会让皇太孙如约娶你。”   阿荇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她想说,她也没觉得委屈啦。老实说,她还挺乐意被退婚的。但有一条,那就是皇太孙不许娶左慈,否则,她……她也没什么好办法。说到底,他是皇太孙殿下,他是君;她是臣子的女儿,她是民。她又能拿他如何呢?   不过,皇太孙九岁时还会尿床这件事,真是在阿荇心里留下了重重的难以磨灭的阴影,兴许可以悄悄的在京城贵女圈中广而告之一下。   只是阿荇的想法还没说出口,阿荇爹就风风火火忧心忡忡地离开了,留下阿荇跟朱雀大眼瞪小眼。   “说起来,好端端的,皇太孙殿下作什么要退婚呐?”   左慈是皇太孙的心上人,阿荇一直觉得这是她、皇太孙、左慈三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可是,即便皇太孙多么喜欢左慈,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动过退婚的念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日忽然就要退婚。阿荇想,难道是他发现了昨日她送给左慈的生辰贺礼其实是一堆装在精致沉香木盒里的毛毛虫?   一定是左慈那臭丫头又去告状了,让他觉得她又欺负了他的心上人!   “殿下说他看上了别人。”朱雀义愤填膺,双眼简直要喷出火来,就好像被退婚人是她自己一般,“殿下说非她不娶。”   “别人?”阿荇有些紧张,“左慈吗?”   朱雀一愣,但还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是表小姐。”   “不是左慈?”阿荇也愣了,“他不喜欢左慈啦?”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一瞬间觉得自己心情舒畅,晚餐一定会吃嘛嘛香。想了想,似乎又觉得自己被退婚了还这么开心,若是让人看见了实在不妥当,便忙收了笑,但那笑意还是遮掩不住地爬上了眼角。   她颇八卦地问朱雀:“那他是又看上谁家的大小姐了?”   其实管她是谁呢,反正不是左慈就好。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皇太孙也太容易移情别恋了吧。果然,男人什么的,是靠不住的。   “那女人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朱雀瘪了瘪嘴,一脸得不屑,“说是‘醉仙楼里筝弹得最好的那位美人儿’。”   醉仙楼里筝弹得最好的那位美人儿?好拗口的话。阿荇呆了一呆后,忽然意识到一个天大的问题——   莫非他要娶的是……   朱雀一脸皇太孙殿下的脑袋被驴踢了的神情:“皇太孙殿下要娶一个酒楼卖笑女!”   作者有话要说:   ☆、002 蒹葭·上   阿荇穿越到这个时代已经十五年了,所以她自然十分清楚,在大晁,士农工商,乐籍最贱。且好人家的姑娘大多是不会喜欢筝这种乐器的,因筝的音色略显轻浮,不够庄重。像阿荇,她平日里常常抚琴,阿荇娘是从不许她弹筝的。也难怪朱雀一副看不上人家的样子。   “他要娶她?他是想聘她做正妃吗?”阿荇觉得这件事情非常不可思议,“陛下不会同意的。”   阿荇打小就知道,皇太孙正妃这个位置,要有权有势有德言容功方能坐得,就好比她。倒也不是说她多么美丽,多有才华。但她五岁那年被选作皇家的媳妇儿,凭的就是她乃当朝左相的嫡长女,凭的就是谢家百年来的优良口碑——素来谢家嫡出的女儿,都是世家争相娉娶的媳妇儿。   阿荇猜得极对,皇帝确实没有同意。   事实上,皇帝听后勃然大怒,立时重罚了皇太孙。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培育了十六年的宝贝嫡长孙,不仅不务正业逃学去逛酒楼,而且竟然还看上了酒楼的卖笑女,甚至为了这贱籍的女人,拒了自己为他千挑万选的婚事,便觉着自己着实被他伤透了心,恨不能把他塞回他亲娘的肚子里重生一回。   不靠谱!   皇太孙太不靠谱了!   “对啊,陛下是不会同意的。”朱雀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胸口,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愉悦地点着头,“总之,皇太孙妃的位置还是小姐的,谁也抢不走呐!”   才不稀罕什么劳什子皇太孙妃呢!   但阿荇没好意思把这句话说出口。想了想,她拉了拉朱雀的袖子:“好朱雀,我们悄悄地去看看皇太孙殿下看上的那个美人儿长什么样儿吧。”   阿荇猜,能让皇太孙如此着迷的姑娘,相貌一定非常漂亮。她好奇得很,她很想知道一个人到底能漂亮到什么程度。   朱雀后怕地退开一步:“小姐,你又要偷偷溜出府去?上回被夫人逮住,我可是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俸呢。”   阿荇不高兴了,嘟着嘴,婴儿肥的小脸肉乎乎的,看起来极为可爱。   她闷声闷气地抱怨朱雀:“我都赔给你一个喜鹊登梅缠丝金簪了嘛,抵得上你半年的俸禄了。再说了,我们超越生死的革命友谊怎么能用铜臭来衡量呢?你也太……”   朱雀一听到“死”这个字,便忙不迭地跳上来捂阿荇的嘴。一边念着佛,一边埋怨道:“我的好小姐,说话也不知忌讳……”   阿荇拨拉开朱雀的手,一脸讨好的笑:“谈钱伤感情啦。”又伸手推了推朱雀,“好朱雀,走嘛走嘛。”   朱雀到底还是被阿荇强行带到了醉仙楼。   醉仙楼是长乐西街尽头的一幢大酒楼,而长乐西街是京师西郊最长的街。因地处城郊,所以每日里醉仙楼的客人并不算很多,醉仙楼周围也略显清冷,不如闹市区繁华。   皇太孙居然在这样的偏僻之所看上了一个姑娘,阿荇觉得这还真是充分体现了“缘分”二字的妙处。   虽说大晁民风开放,未婚女子也可以自由出入公开场所,但大部分的姑娘还是会娇羞地带上帷帽,以免被陌生男人看见了自己的容貌。长长的面纱遮住容颜,隐隐绰绰之间,更添一番风情。是以,如今大晁女子的帷帽,面纱越来越长,布料越来越飘逸。走在街上放眼望去,四周好似平地开起了布坊。风一吹,一片飘渺,仿佛置身天宫之中。   像阿荇这样公然穿男装来酒楼的女子,实在是……奇葩中的奇葩。   也幸好阿荇相貌显小,作男儿打扮只叫人觉得是一位金尊玉贵的稚龄小少爷,不仔细看也不会看出什么端倪来。   阿荇觉得自己扮男人扮得极为成功,得意洋洋地摇着扇子,领着打扮成小厮的朱雀,挺着小胸脯大摇大摆地走进二楼临窗的雅间。   小二热情地想要推销自家美食:“这位小少爷,您来点儿什么菜?咱们醉仙……”   阿荇将折扇一收,截断了小二的话头,拍拍腰间鼓鼓的钱包,很是阔气地道:“小爷有钱,先上你们醉仙楼里筝弹得最好的那位美人儿。”   小二一愣,随即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这位爷,蒹葭姑娘已经不弹筝了。”   蒹葭?   她叫蒹葭吗?   可真是一个好名字呢。   小时候阿荇学诗经,记得最牢的一句便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好名配美人,果然相得益彰。   阿荇是好奇宝宝,有问题不懂就要问:“她为什么不弹了?”   小二左右望了望,故作神秘地与阿荇解释:“不瞒这位爷说,有位公子哥儿看上她了,不日就要娶她进门呢。”   阿荇明知故问:“哦?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这个嘛,小的不知。不过听掌柜的说,那位公子出身自咱京城大富大贵的人家。”又叹道,“蒹葭长的贵气,身世却真真可怜,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要一个人出来讨生活。往日里咱们都觉得她是个有福气的,果然,现下只怕她立刻就要飞黄腾达了。这往后的日子啊,肯定会越过越好。”   朱雀从鼻子里“哧”了一声,小声嘀咕:“有些高枝儿啊,她能攀得住,有得有那个命抓得牢。”   小二被一顿抢白,略有些尴尬,只欠身陪着笑。   阿荇想了想,歪了歪脑袋,很是俏皮:“那她现在在哪里呢?她已经离开醉仙楼了吗?”   “哦,那倒没有。她暂且还在咱们楼里住着呢。”   “那你让她过来给我瞧瞧呗。”阿荇又补充道,“我不教她弹筝就是了。”   “这……”小二有些为难,“以蒹葭姑娘如今的身份,怕是不合适……”   “对哦。”阿荇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那我过去让她看看,然后我顺便看看她?”   小二傻眼了,这样也可以?他讷讷了半晌,方艰难道:“公子爷,实不相瞒,蒹葭姑娘这会儿正在约见贵客,您看……”   阿荇的抱怨脱口而出:“你不是说她不能见客了嘛。”说完又觉得似乎这句话有歧义,略微不妥。遂面上讪讪的,便也不为难小二了,点了菜便令其退下。   阿荇转头,笑着看了朱雀一眼,惹得朱雀捂着心口连退几步。一见到自家小姐这种故显神秘又着实透着诡异的笑容,她就知道,小姐只怕是又要做坏事了,而自己大概又即将被牵连了。   作者有话要说:   ☆、003 蒹葭·下   故而,当阿荇带着她鬼鬼祟祟地溜进醉仙楼后院的时候,那种不好的预感终于被她那不靠谱的小姐给坐实了。   阿荇皱着眉头打量着后院里一排整齐的房子:“好朱雀,哪个屋子是蒹葭的呐?”   “最大的那间呗。”朱雀想也不想,伸手一指,方才她被自家小姐派来打探敌情,不负众望地寻到了蒹葭的房间,“喏,就是这间了。醉仙楼那群没见过世面的人,肯定会把她捧到天上去,自然也会给她最好的房间了。”   阿荇盯着那间房:“你确定?”   “当然。”对于自家小姐怀疑自己的侦查能力一事,朱雀颇感委屈。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嫌恶地撇了撇嘴,“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命得到最好的,当心折了寿。”   “那我们悄悄地看一眼吧。” 阿荇笑微微的,“说不定皇太孙也在里面呢。”不是说在约见贵客吗?那个贵客如今也只能是皇太孙了吧。   阿荇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伸指头去戳窗户纸。窗户纸太厚实,她戳了几次没戳穿,手指头反而疼了起来。转身顺手拔下朱雀头上的金钗,一钗子下去,窗户纸上便多了一个小洞。   阿荇把小洞戳大,凑过脸去,顺着洞口往屋里望。   入眼处是相当干净的一大间屋子。屋子里一张木床,两列柜子,一套桌椅,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墙上挂了一副骏马图。整个屋子的陈设整洁朴素,色调清冷肃静,不太像是女子的闺房。   此外,房间的一角放了一张屏风和一只大木桶,屏风上搭着黑衣,木桶里坐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正错愕地望着阿荇。   阿荇的目光掠向那人,忽然就呆了。   他长的好俊啊!   比皇太孙还俊,甚至比阿荇见过的最美的姑娘还要俊。   果然是个美人儿。   阿荇功课学的不好,所以她向来容易词穷。   可阿荇真心觉得,他的眼睛就像青田墨一样黑,他的皮肤就像汉白玉一样白。他湿漉漉的头发披散着,直直地垂在肩上、胸前。屋子里很暗,窗外的一束光安静的照在他面上。   阿荇发现自己的眼神真是好,因为她甚至看到了光线中飞舞的细小尘埃,和他长长的沾了水的睫毛轻微扇动,还有一滴晶莹的水珠从他的额发轻盈坠落,划过他的面颊,又划过他的锁骨。   他似是想到什么,忽然站起身子。水哗啦啦地泻了一地,而他尚自滴着水的长发披了一身。   他就站在那束微光里,安静地望向阿荇,眉头微皱。   可阿荇却恍惚觉得,他似乎是透过了自己,望向了另外的什么东西。   他的身材极好,肤白如玉,骨骼均匀,身上连一块多余的肥肉都没有。   阿荇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目光逐渐向下望去,直到……   似是忽然清醒过来一般,阿荇猛地捂住了嘴巴。   她差点惊叫出声。   那是一个男人!   一个裸体男人!   她……她竟然把他给看光光了!   把他看光光了还不算,自己竟然还看得如此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阿荇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拉起朱雀转身就跑,也不管朱雀在身旁小声叫嚷着“小姐小姐,等一下啊,我的钗子掉了……”   阿荇一口气跑出醉仙楼,再一口气绕过长乐西街,才终于肯停下来喘一口气。   “吓死我了……”阿荇心虚地拍了拍粉扑扑的脸蛋,一瞬间福至心灵。   作孽啊!   那是个男人哟!   醉仙楼里筝弹的最好的那个美人儿,名字唤作蒹葭的,竟然是个男人?   皇太孙……皇太孙他看上的竟是个男人!   阿荇不得不赞叹皇太孙的眼光,因为那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儿。   阿荇也不得不佩服皇太孙的勇气,因为……   身为当朝的储君,未来的皇帝,却不在意大众的眼光,心之所向,情之所钟,视世俗礼法皆为粪土,突破重重阻力也要与同性真爱在一起,简直比现代人还要前卫拉风!   皇太孙果然是坦诚的!   这剧情简直不能更赞!   她激动地扭头看朱雀,想要与她一起分享这意外的惊喜。却发现朱雀正一脸花痴的望着正前方,满脸□□荡漾,一看就知道她又望见什么美男子了。谢家多出美男,朱雀每回遇见阿荇的哥哥们,都是如此表情。   阿荇奇怪地转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好看的脸。   剑眉,凤眼,高鼻,薄唇。   周围人来人往,阿荇奇怪,自己为何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那样的一个人,就好像周遭的行人刹那间如潮水退去,唯独一个他,披一身光辉,立于她面前。   他一袭宽大的青衫,负手立于街头。乌黑如缎的长发还是湿的,却被他随意地束在头顶,只用一只简单古朴的玉钗簪了。一缕额发垂下,发底尚自滴着水珠,在他的肩头,滴答滴答地氤氲开一片水渍。   他目光沉静地望着阿荇,似乎是在研究什么。   也不知怎么回事,他明明面无表情,并没有做出伤心的神色来,但阿荇却觉得,他仿佛周身都笼罩着一种名为忧伤的情绪,让人看着,就忽然莫名的心情低落下来。   阿荇内心一阵哀嚎,直叹冤家路窄,古人诚不欺我。做件坏事都会被当事人抓现行,而这人好死不死的还算自己的情敌。   他分明就是方才浴桶中的美男子!   只是不知他怎的会如此迅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不仅穿好了衣服、束好了头发,并且还来得及在她彻底逃脱前堵上她回家的路。   阿荇状似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抱歉抱歉,走错路了”,又勉强冲他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淡定地拉起还在发花痴的朱雀往回走。   谁料那人一个纵身翻越,下一秒便堵在了阿荇前面。青色长衫在空中翻出一道唯美的弧度,然后翩然落下。   周遭的行人一片哗然。   阿荇的面色开始有些难看。   竟然还是个有功夫的美人儿,怕是这件事没办法善了了。   她挤出笑与那人寒暄:“少侠拦住小弟的去路,不知道有何贵干?”   那人看了阿荇半晌,忽然绽出一个沉静的微笑。   即便阿荇觉得他是个□□烦,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笑犹如寒冬过后的春暖花开,一刹那间照亮了整个世界,惊艳得紧。   只是那笑意分明只是浮于表面,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冰寒刺骨,弥漫着浓浓的忧伤,根本一丝笑意也无,一眼望去,让她冷得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   ☆、004 中毒   那人冲阿荇抱了抱拳:“小兄弟无需紧张,我并无恶意,只是来物归原主。”   他的声音如他的长相一般,透出一股沉静的忧伤来,淡淡的,不易令人发觉。   他伸了右手过来。那只手骨节修长,白皙好看,却在掌心处有一条白白的痕迹,像是曾经有一道伤口划过他掌心。手上躺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镂花金钗,呈玉兰花模样,顶端是一颗葡萄大小的珍珠。“小兄弟似乎落了东西在我房门前。”   阿荇故作镇静地望向那人:“想必是少侠弄错了,这枚金钗并非小弟之物。”又笑了笑,“小弟身为男子,怎会有女子之物,许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身边的朱雀早已伸手一把将金钗拿了过来,感激涕零地望向那人:“多谢这位公子。”   那一瞬间,阿荇真想一脚把朱雀踹飞出去,再也不要见到她了。   朱雀在阿荇杀人的眼刀下讷讷解释道:“小、小少爷,这钗子是我阿娘给我的,我可不能……”   “闭!嘴!”阿荇从嘴角挤出这几句话后,再望向那人的眼光就有些不善。   妄图走为上计,却遇上神对手;而试图瞒天过海,却偏偏又遭遇猪队友。既然无路可走,阿荇想,那她就只有破罐子破摔了。   便是她阿荇就是那个登徒子,那又怎样?英明神武的阿荇大人才不惧他!   阿荇挑衅地仰头望着那人,仿佛在说,“方才你房门外之人就是我。你待怎样?你能怎样?”   岂料那人一笑,像是看见了什么愉悦的东西。笑罢,他拱了拱手,不发一言便直接转身离去。   而阿荇瞬间石化了。   她以为他是要找她寻仇来的,谁知他还了钗子转身就走。   这种感觉让阿荇觉着有些微妙。   怎么说呢,就好比小时候阿荇娘罚阿荇抄写十遍三字经,阿荇几日几夜没睡好,好不容易完成了,她阿娘却全然不记得自己曾经罚阿荇抄写过三字经这件事,还疑惑阿荇的眼底为何一片青色。   阿荇想,自己真是一个吃饱了撑的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因为她忽然就有些不爽。   于是有些不爽的阿荇伸手拽住了那人的袖子。   那人步子一顿,发上的一滴水珠滴落在阿荇的手背上。   “蒹葭,你等等。”   那人回转身,蹙了眉,略有些疑惑地望着阿荇。   阿荇问他:“你、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那人没有回答,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困惑。   阿荇咽了咽口水,有些艰难的把话说出口:“方才……方才站在你窗外的人是我,你知道的吧?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她顿了顿,尴尬得语无伦次,“我并不是有意要看你的,我不知道你在……在那什么……你、你又忽然站起身来……哎呀,反正我其实只是……”   “没关系,我并不在意。”他语气沉静地宽慰她。   阿荇反倒被吓了一跳:“你不在意?你被我看光了也不在意?”   她忽然就有些小生气。   她为皇太孙不值,皇太孙牺牲了那么多,却竟然摊上了这样一个人。   她更为自己不值,自己是这样好的姑娘,却竟然输给了这样一个人。   “你、你怎么能是这样的人呢!”她忽然有些解释不清楚“这样的人”是怎样的人,“你长得这样好看,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水性杨花呢?”   “随随便便?水性杨花?”他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清清淡淡,煞是好看,“一个男人被另外一个男人看见了身体,有什么好在意的?”就这样轻飘飘地把阿荇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还有,蒹葭是谁?我并非蒹葭。”   “你不是蒹葭?”阿荇吃惊,“你怎会不是蒹葭?那、那谁是蒹葭?”   “我才是蒹葭。”一把柔柔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阿荇。”忽然又有声音唤她,“你怎么在这儿?”   阿荇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去,便忽然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   那香味似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又好似就在身边,跌跌撞撞地扑向她,将她团团围住。   也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头晕得厉害,摇摇晃晃地有些站不稳。   有人急切地奔至她身边,一把扶住她的双肩。   她抬起眼。   是皇太孙,苏珩。   阿荇顺势半倚向苏珩,打量着他身边方才出声的女子。   那是一位带了帷帽的婷婷丽人,穿着一袭桃红色的交领襦裙。裙子是今年祥福楼的最新款,料子是难得的云锦。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桃花髻,鬓边斜斜簪着一只镂空金缕攒珠步摇。那步摇的坠子在阳光下很是耀眼,随着她的身形一晃一晃,晃得阿荇眼晕。   虽然看不见她的容貌,但她的气度自成风韵,仿佛只需站在那里,便犹如百花丛中走出来的仙子,于惊艳中透着丝丝魅惑——想靠近,却近不得身;想看清,却看不真切。   原来蒹葭是这样一个姑娘,真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儿,配苏珩……似乎糟蹋了,倒是与方才沐浴的那位小哥儿极为般配。   阿荇下意识地望了望身旁,却发现沐浴小哥儿已经不在了,许是方才已经悄悄离开。   也不知怎么回事,苏珩、沐浴小哥儿、蒹葭这三个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美。阿荇其实已经很漂亮了,但她尚未长成,样貌尚如稚子,故而站在他们中间,竟被硬生生的衬成了稚嫩的半大孩童。   阿荇素来喜欢美人儿,可是对着这样一个美丽的如谜一般的姑娘,不知为何,却忽然生出厌烦之意。   她不想见到她。   总感觉,在见到她之后,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阿荇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可这种心慌的感觉如跗骨之蛆一般,将她牢牢缠绕住,挣不出,躲不过。   只是,便是阿荇对蒹葭再无好感,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仿佛有着奇妙的魔力一般,能够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吸引过来。这或许是因为她让人觉着太过惊艳,或许是因为她的着装华贵异常,又或许是因为她其实是一只——   “狐狸精。”阿荇没来由地白了蒹葭一眼。   而蒹葭却并不恼怒,只不卑不亢地向着阿荇福了一福:“小女子蒹葭,谢小姐安好。”   苏珩只看着阿荇:“你怎么了?”   阿荇对上苏珩的双眼,见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满是关心的神色,满意地点了点头:“殿下并非见色忘友之徒,吾心甚慰,吾心甚慰啊。”   苏珩见阿荇说着不着调的事,却不回答他,不免有些生气:“你到底怎么了?” 语气很是焦急。   “头晕。”阿荇老实答道,一张小脸难受得皱皱巴巴的,让人心疼,“三哥哥,我头好晕啊。我还想……哇!”话还未说完,阿荇便伏在他手臂上吐了他一身。   苏珩素来有洁癖,见状下意识地便想把阿荇丢开。   苏珩的几个随身护卫忙上前,想要扶开阿荇。手伸出时才意识到阿荇是千金之躯,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手便那样伸着。   阿荇却难得在难过之余还保留有一丝理智,惊讶地发现那些伸手的护卫中有个人竟然是六指。也不顾急着上前来想要扶住自己的朱雀,只牢牢地攥着苏珩的胳膊:“三哥哥,你别想丢开我。你带、带我回家,我好难受。”她下意识里觉着,现场的这么些人中,只有苏珩才是最可靠的。而她的话刚一说完,人便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005 皇太孙   阿荇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她醒来时,便已经身在自己的床上了。   阿荇的床极大极软,最是解乏。平日无事时,阿荇最喜欢赖在床上,因为只要一躺上去,就觉得浑身舒泰。只是今日似乎是个例外,阿荇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疼。   她素来怕疼,一张口,便想要喊出声来。只是她的嘴张了又张,却始终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忽然有些害怕,自己这是怎么了?   “小姐……”朱雀见她醒转过来,便忙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忠心,“阿弥陀佛。好小姐,你可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阿荇张了张嘴,依旧发不出声音,着急地想要拉住朱雀的手。谁知胳膊刚一抬起来,便感觉到一阵刺骨的疼痛。   鼻子一皱,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这样无声哭泣的可怜小模样让朱雀又心疼又惊惧,她家素来活蹦乱跳的小姐几时有过这般神态?   朱雀忙不迭地向阿荇娘禀报,阿荇娘又忙不迭地去请了太医。   太医诊断过后,推翻了自己之前给出的结论。阿荇这并不是因身子骨柔弱而晕倒,如今摸着脉象,倒似乎是中了毒。这毒倒不会致命,只会令人失声。看阿荇现在的情形,恐怕还伴随着剧痛。好在只要阿荇躺平不动,便也不怎么会觉着痛。至于此□□的解药,太医表示自己才疏学浅,暂时还无药可解,但是他会与同僚一起商讨并研发解药,争取早日解了谢小姐的毒。   阿荇爹得知此事自然是震怒,在拷问了朱雀一番后,他下令全称搜寻沐浴小哥儿的下落。毕竟事到如今,那个人的嫌弃最大。   只是说来也怪,沐浴小哥儿好像忽然间从京师消失了一般,阿荇爹翻遍了全城也没办法寻到,醉仙楼的掌柜与伙计都说从来没有见过他。更怪的是,才过去短短一天,朱雀似乎就已经不记得那个人的长相了。她只记得他长得很俊,但具体怎么俊,朱雀却想破了脑袋也回忆不出。而皇太孙更是直言从未见到有男子与阿荇一起,那天阿荇的身边始终都只有朱雀一个人。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那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而阿荇自然是记得那个人的长相的。   那样好看的一张脸,阿荇这样喜欢美人儿的人怎么会忘记?只是阿荇口不能言、手不能写,苦于无法向别人诉说。   哎,人生无常。只是,穿越大神选中她来完成穿越这件伟大的任务,恐怕并非是期望她扮演一个乖巧安静的瘫痪哑巴吧。她总觉得自己需要干出一番穿越者才能干出来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方不辜负穿越大神的期望。   她要翻雪山,过大河,披荆斩棘,所向披靡,衔着一朵玫瑰花去解救她沉睡中的王子——她心爱的王子,她要吻一吻他,直到王子苏醒。从此以后,公主与王子便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直至永远。   阿荇美美地想着,眼前渐渐幻化出苏珩的脸来。   ……呃,苏珩?   为毛是苏珩?   呸!   阿荇差点没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吐。   好吧,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阿荇不要把大好的青春年华浪费在床上啊!天可怜见的,她才十五岁,她这辈子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阿荇越想越难过,眼泪又似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汹涌澎湃地涌出眼眶,将枕头洇湿一片。   英明神武的阿荇大人啊,就这样,废了……   瘫在床上的生活当真是百无聊赖。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睡得很累,可是阿荇却又不敢翻身,因为只要略微一动,她就会疼痛难耐。故而,长久以往,她的身子似乎已经麻痹到失去了知觉。   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阿荇乐观地想着,起码她不会觉得难受难捱了。   果然想要戒掉一个习惯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你一天到晚都维持着那个习惯。平日里阿荇最喜欢赖床,如今她不得不天天赖床,恐怕等她好了之后,她再也不会赖床了。   已经是第三天了。   阿荇中毒已经三天了。   而接下来,还不知会有多少个难熬的三天在等着她。   尽管阿荇爹和阿荇娘信誓旦旦地与她保证,太医院的医生很快就要研制出解药了。可是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一群人,真的能够捣鼓出解药来么?阿荇忽然觉得太医院里那群能给皇家看病的人似乎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难受了?惹事时怎么没想一想后果?”   苏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阿荇床前。   明明是调侃的语调,但那张好看的脸上却始终面无表情,只从眼睛里透出些清清亮的笑意来。   阿荇努力地瞪了他一眼,这货肯定是幸灾乐祸来看她笑话的。可是她面上做不出表情来,那一瞪便也没了什么威力。   苏珩无视阿荇的反应,闲闲地在她床边坐下,训斥道:“傍晚在街上四处乱逛,这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该做的事么?你这些年的规矩真是白学了。”   见阿荇又抗议着瞪了他一眼,苏珩不由得有些头疼。这小祖宗真是胆肥得很,却偏偏没有什么忧患意识,又不肯长记性。   苏珩与她分析道:“城郊地偏,行人稀少,万一遇见坏人怎么办?”见阿荇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便又补充道,“若不是被我遇见,难道你要晕倒在大街上?”   阿荇愣了愣,这才想起是苏珩将昏迷的自己带回家来,似乎此番自己确实该好生谢谢苏珩才是。   眼前的苏珩面色略显严肃,若是叫旁人看到了,估摸着还会以为他是与朝臣探讨政治问题呢。可苏珩嘴里吐出的话却是——   “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就那么难?每回我出宫都能遇上你。”   阿荇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苏珩其实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丢丢正经、一丢丢无趣和一丢丢罗嗦,像极了她阿爹和阿娘的结合体。换句话说,苏珩待阿荇,从来不像待未婚妻,甚至不像待同龄玩伴,阿荇总捉摸着,苏珩待她略有一丢丢带女儿的意思。   这么囧囧有神的评价也不算冤枉了他。   在外人面前,苏珩确实是个稳重有礼、少言寡语、公正威严的少年储君,形象光辉伟岸得紧。可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到了阿荇跟前,他似乎立时就原形毕露了。   阿荇想,这大概是因为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苏珩无法时刻顾及到自己的形象,便索性不再伪装;而自己又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只需法眼一开,便能看出那货其实就是个父爱泛滥的唐僧!   所以,固然苏珩每日里喋喋不休的训斥确实叫阿荇厌烦,但阿荇也暗戳戳地体会出一些无法与外人道的成就感来。每每这两种感觉同时出现,都会叫阿荇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大大的蛇精病。   “整日躺在床上倒也无趣得紧。”苏珩了然地看着阿荇,心里本就在生她的气,此时有心要惹得她眼馋,便道,“这几日墨斋附近西市有个集会,听说有很多西洋的难得一见的小玩意儿。可惜了,这个庙会恐怕你是无缘得见了。”他直接无视掉阿荇吃人的眼神,优雅地弹了弹衣摆,竟转身走了出去。   刚走出房门,似是想起什么,苏珩又折返进来。   见阿荇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打量着他,他便径直走到她床头前,道:“忘记与你说了。我查到些线索,估计你这毒不日便能够解了。”他面色依旧冰山,但望着可怜兮兮惹人怜爱的小阿荇,语气却不自觉地温柔了下来。他拂开阿荇额前的碎发,道,“只需再躺几日便好了,你不用怕。等你大好了,三哥哥带你去集市玩。”   阿荇惊诧地望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苏珩转身离开。   不是在生她的气吗?苏珩这厮忽然对自己表现出关心体贴,阿荇都有些不适应了。但好歹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希望他能早日找到这该死的□□的解药。   阿荇真是一天都不想呆在床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006 左慈   见苏珩离开,朱雀才进来。看见阿荇一脸欲哭无泪的凄惨样,便好心与她道:“小姐是想要西洋人的小玩意儿吗?我去叫翠莺捡着好玩的好看的,通通都买回来,好不好?”   阿荇无法言语,只含着泪,眼巴巴地望着朱雀。   就算把西洋的商人也一起买回家,也无法弥补她去不了集市的悲哀啊!   好奇心重的多动症患者不得不在别人看热闹时困在家中动弹不得,这种悲哀谁能理解?   阿荇发觉最近自己的泪腺真是越来越发达了,动辄便能做到瞬间泪流满面。   朱雀开始劝慰阿荇:“小姐不要伤心,皇太孙殿下说了,他很快就能够找到解药的,所……”   “小姐,表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刚才还被念叨的翠莺已经干脆利落地将左慈领了进来。   阿荇眼眶里那颗滚了又滚的眼泪,终于滚出了眼角。因为,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左慈,她现在来能有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左慈一脚刚迈进房内,她的声音便已经在整个室内传开,令阿荇觉得很是刺耳。   “听说表姐病了,妹妹特意来看望表姐。”   阿荇头痛地闭上眼。   看望?嘲笑还差不多!怪道你跟皇太孙这样投缘,两个人没有一个是好心眼的。趁着她这么惨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都来瞧她的热闹。   左慈虽然平日里素来与阿荇不对付,但论起来,她却是阿荇嫡亲嫡亲的表妹。   左慈是阿荇嫡亲姨妈的嫡亲闺女。左慈爹是正二品的金吾将军,左慈娘是威远侯嫡出的二女儿。故而,左慈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千金小姐。   左慈比阿荇还要小上小半年,但她抽条的早,已隐约可见大姑娘的模样,望上去反倒像是阿荇的姐姐。   今日她依旧穿着往日里最喜欢的耦合色衣衫,也依旧戴了满头满身的琳琅珠翠。   同样是喜欢珠宝首饰,阿荇自觉能将那些俗物戴出不俗的感觉。虽然这话颇有些自恋,但它确实是事实。可是到了左慈这里,就生生地生出一股暴发户的气息,那气息汹涌澎湃的扑面而来,每每都叫阿荇嘴角抽了又抽。   说起来,左慈的爹娘都是资深的富家子弟,怎会教养出这样一个……唔……略显另类的女儿?   就拿现在来说,左慈头发上如见缝插针一般插着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呐?那金灿灿的饰物晃地阿荇十分想跳起来把它们全都拔掉。   这是品味问题,与生俱来又无可奈何,她不能强求。阿荇宽慰自己。   但不得不说,左慈的言行却是比阿荇更像富贵人家金尊玉贵的嫡出小姐。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左慈清楚明白,也做得规规矩矩。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身为一名贵族小姐,左慈比阿荇略合格。   左慈见阿荇闭上眼,明知她不想搭理自己,却也不觉得尴尬,只施施然在阿荇床边坐下。酝酿了会儿情绪,终于做出些哀伤的神色,这才一瞬不瞬地望向阿荇,半晌不言语,眼中好不容易挤出些鳄鱼的泪水,又怕妆花,忙拿帕子沾了去。   阿荇眯着眼看着左慈的全套动作,心里默默地给她点了个赞。   不过,左慈做事虽然滴水不漏,但是演技却略有些糟糕。   见翠莺退了出去,左慈又将自己贴身的丫鬟打发了,这才开了口:“表姐受苦了,瞧这小脸憔悴的,让人看了好生心疼。”见阿荇依旧不想搭理自己,便也不兜圈子了,“听说方才皇太孙殿下也来看望表姐了。怎么,殿下没有给表姐那种□□的解药吗?”   解药?   阿荇猛地睁开眼睛。   左慈拿帕子捂住了嘴,做出说漏嘴的吃惊表情,演技一如既往地让人着急:“怎么?表姐竟是到如今还不知是被谁算计了去?”哀叹一声,“表姐,你真是好生糊涂啊!”   侍立在一旁朱雀听了这话,忙道:“表小姐的意思,是说这下毒之人是皇太孙殿下了?”见左慈颔首,又道,“这怎么可能?我们家大小姐是皇太孙殿下的未婚妻,又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殿下……殿下怎么会害小姐呢?”   左慈叹道:“哎,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信不信由你。不过啊,表姐你自家人知道就好,可别叫小丫头往外说,嚷嚷的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万一皇太孙不承认啊……”她缩了缩脖子,做出一番惊恐的神情,“污蔑皇族可是要掉脑袋的。”她斜睨了阿荇一眼,“表姐如今这么瘫着,倒还不至于致命。”   左慈的话很不耐听,不过她对阿荇向来刻薄,阿荇主仆二人早就习惯了。   “可是,表小姐怎么知道……”朱雀欲言又止,但这正是阿荇想问的。   “因为我认得那种毒啊。”左慈颇有些得意地看了阿荇一眼。上一世,苏珩正是用这种毒,神不知鬼不觉地扫平了许多障碍。虽然重生了一世,但上一世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还一一记得呢。   左慈满脸都是优越感,倒叫阿荇一瞬间摸不清楚她打哪来的洋洋自得。   而左慈见阿荇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一脸怀疑,便道:“表姐不信我?”她顿了顿,“那毒名唤‘不语’。中毒者四肢僵硬,口不能言,微一动弹便如钻心剜骨般疼痛。”她一笑,“如何?这是否便是表姐如今的症状?”   这确实是阿荇的症状。   谢家只对外宣称阿荇偶感风寒,而太医也不可能把阿荇的病况告诉左慈。如今知道真相的,便只有太医,苏珩,阿荇爹,阿荇娘和阿荇的几个贴身丫鬟而已。   左慈趁热打铁地离间阿荇与苏珩,道:“这毒是皇太孙殿下的,故而这解药嘛,也只有皇太孙殿下才有。”   “表小姐怎么会知道这毒是皇太孙殿下的?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家小姐这些话?表小姐难道不怕擅自泄了密,皇太孙殿下会……”   “瞧你这丫头说的。好歹我与表姐姐妹一场,我怎么能忍心她往火坑里跳?”她嗔怪地瞪了朱雀一眼,又冲阿荇一笑,“是不是这个理儿,表姐?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嘛……机缘巧合,偶然得知,具体缘由恕我不便告知。表姐,还是那句话,信不信由你。”她忽然叹了口气,“看在我一心为表姐的份上,只求表姐不要把我供出去。不过,就算表姐你恩将仇报,我也可以矢口否认,打死也不认账。”   闲闲叙了会儿话,左慈便起身准备离开。   临走时,左慈道:“往日里我总是疑惑,表姐你除了姓谢以外,简直一无是处,皇太孙殿下那样优秀的人,为什么竟然不反对娶你为妻。”她笑得很甜,“如今看来嘛……原来殿下其实也是不乐意的。”不乐意到宁愿对你下毒,看来殿下对你竟是毫无情谊,枉我自诩并非蠢笨之人,却看不清真相,常常嫉妒于你,真是傻得很。左慈很是开怀。   也不怨左慈总是与阿荇不对付。她前世惨死,今世重生,本喜出望外欣喜若狂,不料却发现,在这一世,自己上一世的夫君被上一世从未存在过的人给抢走了,偏自己这一世依旧对上一世的夫君情根深种死心塌地。要知道,上一世时,谢家并未有过阿荇,而皇太孙妃这个位子,可是左慈坐着的。如此,在左慈看来,她与阿荇也算作是深仇大怨了。   阿荇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   老实说,尽管方才左慈言之凿凿,但阿荇其实并不怎么相信。   这些年来,她也曾暗地里观察过,苏珩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他不像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不折手段的人。而且阿荇也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对自己下毒。莫非是他真的不想自己嫁给他?可是即便做不成夫妻,他们好歹也是相知相识十几年的死党与损友,总该有些情谊在,害人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做得出来。且就算自己瘫痪在床无法嫁人,他就能一定能如愿娶蒹葭了?没有她阿荇,也还会有左慈,更会有许多官家的待嫁千金,如何也轮不到一个酒楼卖笑女。   只是,当第二天皇太孙将蒹葭领进谢府时,阿荇忽然觉得,她似乎应该好好思索一番左慈的那些话。   作者有话要说:   ☆、007 又见蒹葭   阿荇觉得,她与蒹葭的每一次会面都能如此不愉快,不可谓不是一种奇迹。这说明,上天都在努力提醒她,她与蒹葭有着莫大的缘分。只可惜,她固执地认定那并非善缘。   望了一眼蒙着面纱为自己施针的“神医”蒹葭,阿荇眨眨眼。虽然蒹葭的“神医”身份是假的,但她布针的手法却极为纯熟,而且,她还为自己扎了软麻穴,这样便不会感觉到疼痛了。这位蒹葭,看样子确实是会些医术的,阿荇琢磨着。她由衷地祈祷,等到这位“神医”布完针,自己这种无聊且痛苦的日子就终于可以告终了。自己算不算是病急乱投医?   阿荇无法说话,而蒹葭不喜说话,故而室内一片尴尬的沉默。   这种沉默让阿荇觉得真是难熬,尤其是在这样的沉默中,阿荇不得不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还要被她脱了衣服摸来摸去。   阿荇觉得,现在自己的心情真是比上坟还要沉重。   不过,蒹葭的眉毛和眼睛生的真是好看的很呐,尽管很不喜欢她,阿荇也还是不由得看呆了。   蒹葭的皮肤白皙滑嫩,弯弯的远山眉轻描淡写,好似蟾光中笼了一缕墨色。一双大眼含雾带水,眼珠子很黑,眼白又很白,黑白分明中透出一股魅惑,想要人揭了那面纱,一探究竟。   果然是极品中的极品。   在这样极品的美人儿面前,阿荇心虚地觉着,自己的样貌似乎完全不够看了。   “好了,谢小姐,你的毒已经解了。”蒹葭拔出所有的针,并为阿荇穿好衣服。   阿荇正纳闷自己解毒后为何不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吐出一口污血什么的,便觉得喉头一甜,嘴一张——   唔,还是没能吐出血,她只是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咦?”   虽然喉咙极痒,但阿荇发觉自己竟然能说话了。   阿荇一喜,便也顾不得对蒹葭的抵触,想要抓住蒹葭的手来好好感激一番。只是胳膊仅轻微一抬,一股钻心的疼痛便再度袭来。   疼痛……竟然没有丝毫缓解。   怎么回事?   阿荇还没来得及思索,行为已经快过了大脑。   她小嘴一瘪,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疼死了……”   “还疼吗?”蒹葭皱了眉,解药分明是没问题的,她想了想,“许是余毒未清……”   原本以为自己就要好起来了,可忽然又一下子跌回原点,但凡是个人,都会有些许的心里崩溃。再一想起左慈的那些话和这些天自己受过的罪,她就觉得心里委屈异常,烦闷异常,恨不得哭得天昏地暗才好。而一旦心理防线彻底失守,阿荇便觉得好似天都塌下来了。她想要用哭来宣泄出心里所有的难受,就好像用哭能宣泄出心里所有的难受。   她越哭越凶时,门一开,久候门外的阿荇娘走了进来。她匆匆扑到阿荇床边,见阿荇哭的小脸皱成一团,心中一痛。   “阿荇,你能说话了!怎么哭了呢?”   阿荇见到阿荇娘,哭得越发伤心:“阿娘,痛,好痛!”   阿荇娘一脸担忧地转向蒹葭,“神医,这是怎么回事?小女的毒解不了了,是不是?”   “夫人不必忧心。”蒹葭欠了欠身,“谢小姐只是一部分余毒未清。过几日,等余毒清理干净,便不会再觉得痛了。”   阿荇娘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无论怎样,只要这毒最终能解便好。   蒹葭告辞后,阿荇娘留下来陪阿荇唠家常。   阿荇哭得累了,才终究停歇下来。想起自己刚才撒泼的模样,也有些不好意思。   而她也是现在才知道,阿荇爹已经答应了苏珩,等阿荇彻底大好,便允诺蒹葭入谢家族谱。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阿荇想,就算是向来刚正不阿又极端严肃的阿荇爹脑袋抽了答应了苏珩这样神经病的要求,族中那些顽固的长老又怎会应允?   许是自己的毒长久未解,阿荇爹实在是担忧了,所以才病急乱投医,且答应了这样无理的要求吧?   那么,让阿荇爹毫无怨言地接纳蒹葭入谢家族谱,这就该是苏珩的目的了吧?   苏珩想要做什么?他已经为蒹葭脱了籍,现下便要为她安一个体面的身份,然后名正言顺三媒六聘地娶她吗?   那也犯不着一定要找上前妻的爹吧?这不是专门上门打脸埋汰人吗?   且只为着这样一个目的便给自己下了毒?那毒真的是苏珩所下吗?   想了又想,阿荇还是觉得无法理解。   苏珩根本不是这样肤浅脑残又冷血残忍的人。   再说,苏珩是几百年才出的一个人精。他若是想要动什么歪脑筋,以阿荇的智商情商,根本不会看出来。   可若说那毒不是苏珩下的,为何左慈那般言之凿凿?又为何这毒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可偏偏苏珩带来的蒹葭能解?   阿荇如何都想不透,越发迷惑了。   “你是阿爹阿娘唯一的女儿。你和你哥哥,比阿爹阿娘的命还要重要。若是那位神医真的能够医治好你,便是让她入了谢家族谱又有何不可?”阿荇娘叹了口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大不了,寻了你旁系的某位叔叔,认她做干女儿也就是了。”阿荇娘不敢摸阿荇,怕她痛,便拍了拍阿荇的枕头,宽慰她,“这姑娘看起来约莫十六七了,该是说亲的年纪了。想来,她许是想要借着谢家的名头,寻一个好夫家吧。天可怜见的,这姑娘孤零零的一个人浪迹江湖,没有阿爹阿娘为她做主,多为自己做些打算,这本也没什么。”   阿荇娘根本没有意识到那姑娘想要寻的好夫家就是自家的女婿,因为在她看来,就算傍上谢家这棵大树,堂堂皇太孙殿下也根本不会且不能娶如此身世的姑娘,即便是做妾也不行。   阿荇爹与阿荇娘是真心待阿荇的,总是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拿来给她。阿荇感动之余,又犹豫了半天要不要告诉阿娘所谓神医便是苏珩想要娶的人这个事实。若是要阿荇爹知道苏珩就是为了这个女子而弃自己的掌上明珠如敝履,不知会做何感想。   但阿荇爹总会知道的吧。   可一旦承诺过的事情,阿荇爹从不会反悔。   阿荇忽然发觉其实自己并不了解苏珩,他宽厚正直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一颗极其腹黑的心,他就这样□□裸的利用了真君子的阿荇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同时,苏珩似乎也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心理学家。往日里,他总是能够轻巧看穿阿荇的内心;这次,他也似乎是笃定了阿荇不会将蒹葭的真实身份说出来。   阿荇确实为他保守了秘密,连阿荇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许是因为皇太孙地位太过尊崇,而自己毕竟是民女,民总是不能违逆君的;许是怕阿荇爹知道真相后,会气坏了身子;又许是……青梅竹马玩伴之间的包容与不忍——他不想被人知道,那她……不告诉别人就是了。   也许是自己从前心太宽,从来也没有认真地了解过,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想来,历史上生在皇家的人,有哪个敢说自己纯净如白莲花?   可是,即便是阿荇心宽,青梅竹马的玩伴这样□□裸地利用并有可能间接伤害到自己,素来没心没肺的阿荇还是会觉得有些难过。   不过这种难过没来得及持续太久,因为她终于知道了自己并未吐血的原因——   她身体里的毒素,其实是靠腹泻来排出体外的。   可麻烦的是,阿荇微一动弹便疼痛难忍。   这几日,她每日进食与出恭时都能流出一缸眼泪。她又偏偏是个有强烈洁癖的强迫症患者,不肯像裹着尿布的婴儿一般,躺平在床上吃喝拉撒,似乎脏是比疼更令她无法容忍的事情。如今她已经能出声,更是哭得惊天地泣鬼神,连她自己都觉得,每次进食和出恭时都像是置身于杀猪现场。   阿荇一边坐在恭桶上排毒,一边肆无忌惮地哀嚎,一边悲催地思索着,自己似乎极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因为腹泻而疼死的穿越者。   No do no die.   阿荇默。   这可真是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   她可真是开天辟地英明神武第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008 养病·上   说起来,阿荇一直觉得苏珩实在是一个略奇葩的人。   这个人说起来很可靠,可有时候却很不靠谱。而若是将不靠谱的事抖出来,能装一箩筐那么多。   比方说,身为阿荇的未婚夫,他从来不知与阿荇避嫌,最近更是经常往谢府跑。   这一日,苏珩又晃荡到了谢府。   虽然并不能确定是否是苏珩对自己下毒,但他在蒹葭一事上确实利用了阿荇,所以阿荇自然对他便没了什么好脸色。可是,苏珩是君,阿荇便是平素行事再不走心,也不太敢直接对他抱怨些什么。故而苏珩甫一进门,阿荇便直截了当地闭上眼睛装睡。   “别装了。”半晌,苏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珩的音色清爽清朗,算得上很好听,可此时阿荇只觉着他的声音好生厌烦。   苏珩闲闲地道,“天下间没有哪个沉睡之人的睫毛会颤抖、眼珠会转动。”   阿荇气急,一睁开眼便看到苏珩近在眼前的放大的俊脸,不由得吓了一跳。   尽管苏珩是个面瘫,但相貌却很是养眼,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不同于沐浴小哥儿冰冷忧伤的丹凤眼,也不同于蒹葭明眸善睐的杏眼,苏珩的眼睛很黑、很有神,猛一望上去会觉得他严厉,不好相与。只是看得久了,就会发现,那双看上去很严肃的眼睛其实是有温度的,并不如何冰冷,每日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神情从那双眼睛中流露出来——他素来吝惜用那张俊俏的面孔做表情,但喜怒哀乐却都逃不过眼神的泄露。   阿荇想想,固然沐浴小哥儿是绝色,但仔细对比一下就会发现,单就相貌而言,苏珩真的不差他多少。   苏珩长得霸气,刀刻般的五官与高大威猛的身姿,让他更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北方男子汉,掩不住那一身生来的王者风范。   沐浴小哥儿爱笑,眼神却冰冷而忧伤;苏珩面瘫,眼神却透露着温度。若说沐浴小哥儿像羸弱的书生,那苏珩便像战场厮杀的将军。   阿荇想,或许等哪天他们站在了一起,她才能评价出二者谁更胜一筹吧。   此刻,阿荇就从苏珩的眼睛中读出了担忧的信息。不知为何,她的怒火忽然就消了大半。   他竟是在担心着她的。   “喂,不要离我那么近。”顿了顿,阿荇没好气地抱怨,“不要见到你。”   苏珩愣了一愣,微一思索,皱眉问她:“你在生气?”见她不答,只气鼓鼓地撅着嘴,只当她还是小孩子心性,便道,“你在气昨日我故意说集会让你眼馋?”顿了顿,又道,“我叫人买了很多集会上的小玩意儿,一会儿给你送来。”   阿荇撅了嘴,忽然出口道:“我真的好疼,你还是快给我解药吧。”   苏珩以为她在害怕毒不能解,便耐心与她解释:“莫担心,蒹葭会将你的余毒清理干净。不要害怕,你会没事的。”   阿荇不动声色地仔细端看苏珩的眼神,那眼神正直视着自己,并无躲闪。   他坦坦荡荡地望着自己,让阿荇看不出什么端倪。   阿荇看了他半晌,道:“那还要几天啊?”   “尽快。”苏珩诚恳地与阿荇道,“我保证。”   在她面前,苏珩至始至终都跟幼时一样。尽管大臣们都欣慰地觉得皇太孙殿下越来越优秀,越来越靠谱,但与阿荇一起时,苏珩一直都跟从前一个样。而从前的苏珩,从来都迁就着阿荇,也从来都不对阿荇耍心机。   眼前那张俊俏的少年面庞逐渐与小时候稚嫩的苏珩重合在一起。年幼时的他会将烛台下垫着的红色帕子扯出来,覆在她头上,拉起她的手与她道:“阿荇是我的新娘子,我要照顾阿荇一辈子,不叫她受委屈。”如今一眨眼,他们两个人都已经这么大了。而长大了,他反而不要她了。   是不是一旦人长大了,小时候的事情就会被忘掉呢?   阿荇心里有些酸,她别开眼,道:“若是她把我的毒治好了,那、那我就不反对你娶她了。”也不待苏珩有所回应,忽然嘴一瘪,就难过地哭出声来,“三哥哥,我好疼,疼死了。”   苏珩一愣。   阿荇素来爱笑爱闹又没心没肺,鲜少在他面前哭泣。小时候跑路摔破了腿,都不见她掉过一滴泪。此时阿荇哭声与示弱让他一瞬间有些不知所错。   他愣了愣,有些紧张地伸出手,想去摸阿荇的头,但是又忽然想起阿荇被触摸大概会痛,又忙缩回手来。   “别哭,过几日就不痛了,真的。”他试图哄阿荇,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担忧,声音也不自觉柔软了下来,“等你大好了,我带你去郊区骑马。”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变得轻快,“你不是喜欢小鞠?小鞠送给你。”   小鞠是一匹通体雪白的母马,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虽然不是什么名种马,但它脚力很好,又长得漂亮,在马群中也算出挑。当年阿荇第一眼见它时便看上它了,眼馋了许多年,向苏珩讨了许多次,但从未成功过。   “真的?”阿荇一边抽抽噎噎地哭着,一边快准狠的抓住了重点。   如果能得到小鞠,自己也不算是白被他利用一回。   她生怕苏珩反悔,便忙趁热打铁地道:“从现在开始,小鞠就是我的了,你可不许反悔。一会儿我就叫朱雀去把小鞠签回来,就在我院子里给它搭一个马棚,以后我要天天看着它。”   “不反悔。”苏珩应她,眉头却又皱了起来,“在院子里建马棚?你也不嫌脏……”   “要你管!”阿荇白了他一眼,睫毛上还沾有几滴泪珠,“我乐意!”   见阿荇一边哭还不忘一边惦记自己的马,而一旦得到之后,便瞬间恢复成从前那个生龙活虎的阿荇。苏珩忽然觉得,这样子的阿荇似乎还挺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009 养病·下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前世在现代时,阿荇天天苦于“喝白水都上膘”的彪悍体质,想尽各种办法,只为能够减掉半斤肉,却每每都不能如愿,体重不减反升,让她苦恼异常。   许是当年许愿变瘦的心太诚,佛祖终于听到了她内心的呼唤,这些天来,阿荇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阿荇曾让朱雀端了镜子来照,镜中的姑娘婴儿肥消失了,那张端正的小脸如今只剩下巴掌大小,越发衬出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水灵灵的惹人怜爱。   但是,许是太久没有运动,原本红扑扑的小脸现在苍白灰败,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这一日,阿荇娘正小心翼翼地喂阿荇吃百合粳米粥。   阿荇一边小心地吞咽着,尽量把动作幅度压到最小,一边囫囵不清地跟阿荇娘抱怨:“那个什么神医啊,根本就是个骗子嘛。阿娘,都十天了,我还是会觉得疼。”   “不是已经好多了么?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阿荇娘仔细地吹凉一勺粥,喂给阿荇吃,“还有啊,说你多少次了,食不言。”   阿荇讪讪地闭了嘴。   她体内的余毒确实清除的差不多了,如今只要不是动作幅度太大,她都不会再感觉到疼痛。   治好了谢家尊贵的嫡出小姐,如今阖府上下待蒹葭越发客气,下人们几乎都拿她当半个主子一般,尽心尽力地伺候。不过,等阿荇大好,蒹葭入了谢家族谱,她就会成谢家名副其实的主子。   虽然阿荇娘时常教导阿荇要懂得感恩,可是阿荇见着蒹葭还是会觉得各种不适。   出现这种不适的缘由,看起来似乎显然是因为蒹葭抢了阿荇的未婚夫。但老实说,阿荇自认为自己对苏珩的感情与对亲生兄长的感情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所以,认真说起来,蒹葭并算不上是阿荇的情敌。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阿荇想了许久都想不透彻。但自己确实是一见到她就会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只想远远地避开她。倒不是怕她,只是觉得……她是一个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人。阿荇忽然想到“恐怖分子”这个词。可是,蒹葭长得好,又生得魅惑,且孤零零得无依无靠,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漂亮的花瓶,根本不具有什么威胁力。按理说,她怎样都不会与这个词牵扯上关系。但阿荇还是想要远离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远离她。   “神医为什么总是带着面纱?真是失礼。”阿荇好不容易喝完了粥,终于被允许说话。   她对蒹葭的下半张脸的惊艳程度好奇很久了,奈何蒹葭坚持整天带着面纱示众,从不肯取下。   “许是有自己的难处吧。每个人都被允许拥有只属于自己的秘密。”阿荇娘是念佛的人,心态总是异常平静,“既然她不愿意让我们看见她的样貌,那我们就不要强人所难了。”想了想,又笑道,“说起来,清荻姑娘也算与你有缘。那日皇太孙殿下在墨斋的集市里遇到她,不过是因为她来讨要一些回老家的路费。也不知怎的,皇太孙殿下竟然就把她给留下了,又偶然发现她会些医术,询问之中得知她兴许能够治好你的毒。”阿荇娘的声音越发轻快,“你看,她果然治好了你的毒。而且啊,她的名字是清荻,刚好是咱们谢家的清字辈,等你叔叔认下了她,她便是谢清荻。你们竟像是一对真正的堂姐妹。”   阿荇的嘴角抽了一抽。   谢清荻,当她第一次从苏珩口中听到他胡诌出的这个名字时,她就知道,他的恶趣味又犯了。   阿荇叫谢清荷,他便给蒹葭取名清荻。荷是花,荻是草,这花花草草的,倒是齐全了。此外,荇字其实也是草的意思,所以这荻又与荇对应。真不知道这苏珩是怎么想的。   不过,也真是难为阿荇娘了,对这么漏洞百出的身世也能笃信不疑。阿荇擦汗,她终于明白自己的笨究竟是随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010 耳光   当天下午,苏珩又坚持不懈地来阿荇院里进行日常打卡。这次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多日不见的左慈。更凑巧的是,他们来时,蒹葭也正好在阿荇房内。   所以在阿荇中毒后的第十五天,有着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的五个人,第一次全员会面了。   左慈依旧恶俗地穿金戴银,也依旧刚迈进屋子便把声音传遍了整个房间。只是,当她看见蒹葭时,阿荇觉得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好像是在刻意隐忍着强烈的恨意,只可惜,左慈向来演技不好,那恨意根本掩无可掩——恨意从左慈的每个毛孔中散发出来,强烈到让阿荇不由得抖了几抖。   阿荇还没抖完,便听到一声刺耳的“是你!”接着便是“啪”的一声。待得她回过神来,左慈已经用力甩了蒹葭一个耳光。   刚抖完的阿荇又果断地又呆了一呆。   “阿慈!”苏珩猛地站起。   阿荇以为苏珩是要阻拦左慈,只是片刻后,他什么也没做,重又坐了下来。   阿荇挑了挑眉,尽管苏珩已经尽力克制了,但明眼人还是能够一眼就看出来,蒹葭是他心尖尖儿上的人。   左慈的仪态向来很好。自阿荇记事以来,左慈的行为举止始终符合大家闺秀的身份,断不会无故做出这样失礼的举动。   到底是怎么了?   左慈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蒹葭吧?却不知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怨气。莫非……左慈知道了蒹葭其实就是苏珩心心念念要娶的人?   但阿荇没有时间思考太久,因为蒹葭被左慈的耳光甩地一个趔趄,遮掩容貌的面纱顺势而落。尽管她快速地重新笼起面纱,但还是被阿荇看到了容貌。   这一看,又让阿荇惊了一惊,继而就……哀了一哀。   蒹葭的下半张脸的惊艳程度,完全没有让阿荇有一丝一毫的失望。   她有一个小巧挺直的鼻梁,还有一张涂了蜜液般娇嫩的樱口,桃粉色,粉嘟嘟,让人望着实在想要扑上去咬一口。   ……呃,自己怎么会有这么猥琐的念头。   也不怪阿荇,蒹葭的惊艳里本就掺杂着丝丝魅惑。   这么想着,阿荇就不自觉地望了望苏珩,然后暗戳戳地思考着他有没有咬过蒹葭的嘴。   苏珩却并没有回看阿荇,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左慈,嘴张了张,一副原来如此却又十分震惊的表情。   阿荇坐得近,分明看出他的口型是在说“原来她也是”。   原来她也是?   这是什么鬼?   左慈已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只是那握紧却颤抖的拳头还是透露出她内心的愤怒。   阿荇不喜欢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便出来做和事佬打哈哈。   她与蒹葭道:“清荻姑娘,是我表妹不醒事儿,我替她向你赔罪。这其中肯定是有些什么大误会。”吩咐了朱雀为蒹葭拿药,又冲翠莺道,“表妹难得来一次,翠莺,还不给表妹沏茶,用前几天哥哥寄来的新茶。”这才笑着与左慈道,“这是哥哥特意从福建寄来的永春佛手,我觉得挺好喝,表妹也尝尝?”末了,又最后瞪了仿佛事不关己正悠然自得的苏珩一眼,似是在责怪他后院起火,自己又摆不平,都烧到她屋子里来了。   苏珩不生气,依旧板着一副冰山扑克脸,悠悠地在凳子上坐下,又悠悠地回望了阿荇一眼。   蒹葭谢绝了要为自己上药的朱雀,只冲三人福了福身,告了声罪,便先行离开。   待蒹葭走出老远,左慈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怎么了?”阿荇颇八卦地问左慈,“这么讨厌她?果真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   左慈被阿荇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情敌?”   纳尼?   原来左慈不知道苏珩要娶的人是蒹葭?   阿荇疑惑地看着左慈,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毕竟左慈向来演技不好。只是那张好看却涂脂抹粉的脸上,除了出离的愤恨,阿荇再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左慈恨蒹葭,阿荇不知为何。似乎就如同自己迫不及待的想要远离蒹葭一样,想不出缘由。   阿荇懒得在她生气时与她细说此时,便摸了摸鼻子,随口胡诌:“呃,我的意思是,她长得这么好看,保不齐殿下就看上了她。这样一来,你和她不就成了情敌了?”   左慈闻言,猛地回头看了眼苏珩,那眼神诡异得很,让阿荇看不透。苏珩也了然地望着左慈。但下一秒,左慈便移开了目光。   “殿下眼光这么好,怎么会看上她?”左慈一边毫无廉耻地拍马屁,一边毫不客气地吐槽,“一股子小家子气的狐媚像。”   虽然阿荇也不喜欢蒹葭,但还是觉得用“一股子小家子气的狐媚像”来形容她有失公允,蒹葭明明就是“一只表面端庄内里风情专吸男人精血的魅惑狐狸精”嘛。   ……呃,自己好像吐槽的更过分。   所以说,若要两个素来不合的姑娘和平共处,那只有让她们一起面对同一个敌人。   苏珩见二人越说越离谱,越说越兴奋,只得咳嗽一声,提醒她们自己还坐在一旁。   左慈像是忽然醒悟过来,瞬间住了口。想起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脸也烧了起来,讷讷地说了一句“对不住”便不再言语。   阿荇却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反正自己更没形象的时候苏珩都见到过,犯不着再装成柔弱可怜的小白兔。说的就好像她装了他就会信一样。   被左慈这么一闹,阿荇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便让朱雀去与小厨房的厨娘说一声,多烧些好吃的菜,晚上留左慈用饭。   苏珩听着阿荇交代完,才问道:“你不请我吃晚饭?”始终被彻底的无视,苏珩便是再如何镇定,也难免会感觉自己此刻的心情有点微妙。   阿荇一脸茫然地望向苏珩:“不是不准随意请你吃饭么?”她缩了缩脑袋,做出一番受惊的模样,“万一你吃坏了肚子,我几个脑袋也不够赔呐。”   苏珩皱了皱眉头,品了一口茶,又斜睨了阿荇一眼,方悠悠地吐出一番话:“你不留我用饭就是目中无我,目中无我便是蔑视皇权,你照样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阿荇被苏珩说的脑壳一抽一抽的疼,没好气地道:“民女在家中薄备酒席,恳请皇太孙殿下今晚能够赏光。”   苏珩又品了口茶,满意地道:“赏。”   阿荇呆:“啊?”   “赏光啊,本殿下赏你这个光。”苏珩嫌弃地看了阿荇一眼,再品一口茶,“我记得你家厨娘有几道拿手好菜。晚餐也不用很多,让我想想……”屈指扣着桌子,“就做那道脂油雪花儿菜,清蒸八宝猪,什锦炝青蛤,奶汤烹丁香,糖熘芡仁米,三鲜木樨汤,熏鸡白肚儿,豆豉鲇鱼,南煎丸子,蜜蜡肘子,还有那什么,唔,烩三鲜儿。”   阿荇:“……”   这还叫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011 宋影·上   用过晚饭,苏珩和左慈早早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阿荇喝多了果酒,觉得脑袋晕晕的,却一点也不困。折腾了大半夜,也还是没有睡着。   她望了望外间榻上酣睡的朱雀,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从床脚扯了一个枕头垫在背后,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就着从窗子透进来的月光,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那轮明月。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月亮周围氤氲着一圈流云,泛着淡淡的光晕。   秋天的月亮总是漂亮得很。   不知道月亮上是否真的有一座凄清冰冷的广寒宫,不知道广寒宫里是否真的住着嫦娥仙子和那只萌萌的肥玉兔。   肥玉兔……   阿荇忽然就有些肚饿。   这些日子她推说自己余毒未清干净,每日里不仅浑身疼痛,还有些反胃,没有胃口吃东西。平日都只吃些清粥小菜,今日的晚餐也是只吃了些清粥,喝了些果酒。往日里睡得早,倒也不会觉得饿。偏今夜失眠,这会儿便觉得肚饿难熬。   要不要去小厨房弄些吃的呢?阿荇瘪了瘪嘴,真的是好饿啊!   挣扎了许久,阿荇还是决定去觅食儿了。   她观察了一会儿朱雀,发现她睡得很沉,便偷偷摸摸下了床,轻手轻脚地溜向小厨房。   这么晚,小厨房应当没人了吧?若是叫人发现她偷偷拿食物吃,还真有些尴尬呢。   阿荇一边裹紧了衣服往小厨房走,一边想着弄些什么来吃。她的厨艺很糟糕,所以最好能找到些熟食。可是她往日里从来不进小厨房,一时间也不清楚厨娘会把熟食放在哪里。   小厨房的门一推开,阿荇傻了眼。   这么晚了,竟然真的还有人没有睡。   一袭桃色襦裙的丽人正拿着一把蒲扇轻轻扇着炉火,白色的面纱随着蒲扇煽起的风荡起涟漪,如瀑的黑发披了一肩。屋内一灯如豆,烛火跳跃着,将丽人曼妙的身偃投至身后的墙上,与窗外照进来的月色融为一体。   一瞬间,阿荇竟然觉得似乎是嫦娥仙子下了凡。   随即阿荇又唾弃了自己一番,英明神武的阿荇大人怎可被美色所惑?   “谢小姐?”正在熬药的蒹葭见到活蹦乱跳的阿荇,明显愣了一愣。向阿荇行过礼后,她道,“谢小姐终于能够行动自如了,那便是大好了,恭喜。”   “呃。”阿荇颇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其实她许多天以前便已经大好了,这些天来,她不过是在扮柔弱装病罢了。什么没胃口,什么身子痛,都是谎话。她本想继续装下去,没想到今日竟然被蒹葭撞破。果然嘴馋是万恶之首啊,做大事的人,一定要先管住自己的嘴。   “是啊,方才一觉睡醒便觉得神清气爽,试着下床走了走,竟然没觉得痛。想来,我是真的已经大好了。”阿荇向来说谎不打草稿,胡编乱造的话出口就来,“这还要多谢清荻姑娘。姑娘果然是华佗在世,当之无愧的神医呢,阿荇佩服。”   蒹葭想也不想,便将正在熬的药尽数倒去,笑道:“那么,便可以换下一副药了。”她将耳边的碎发拂至耳后,“谢小姐不用这样客气。容清荻不自量力的说一句,如今谢小姐大好了,那么不日我们便是堂姊妹了,帮你,是应该的,清荻责无旁贷。”   阿荇嘴角抽了一抽。   她装病的目的有很多,而阻拦蒹葭入谢家,便是其中之一。   蒹葭也不拆穿她,只问:“深夜来此,谢小姐是饿了吗?”   “不饿。”阿荇生硬地答道,颇有些不开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蒹葭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蒹葭有求于谢家,阿荇与她之间算是扯平了,阿荇不欠她什么。况且,阿荇至今依旧对苏珩存有怀疑,而蒹葭是苏珩的人。可是,面对着深夜还在为自己熬药的蒹葭,阿荇竟然有一瞬间的感动。所以她忽然就说不出什么狠话,也没有心情再与她闲聊,便告了辞,转身走出了小厨房。   不饿才怪呢。   阿荇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头顶悬着的月亮好像一张香喷喷的大饼啊,阿荇揉了揉饥肠辘辘的小肚子,叹了口气。   她不想躺回床上睡觉,便在自己房间的门边坐了下来。   初秋的夜已经有些冷了,饥寒交迫的阿荇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悲凉。   明明是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相府千金,又是本该金手指大开的无敌穿越女,为什么阿荇偏要把自己折腾的如此悲惨?   “你是饿了吗?”   “不饿才有鬼了呢!”   下意识地回答完,阿荇忽然愣了一愣。   她是出现了幻听吗?   还是说……真的有鬼了?   好在那个声音随即响起:“你吃兔腿吗?”在清冷的月色中越发显得沉静。   不等她答话,一只香喷喷的纸包忽然丢到阿荇怀中。阿荇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只热乎乎的烤兔腿,芳香四溢。   阿荇站起身,望了望四周。   院中一片静谧,只有风吹草动,并没有旁人在。   “在你头顶上。”   阿荇抬头一看,房檐上坐着一位青衫男子。   见阿荇看他,那男子笑了一笑:“想上来坐会儿吗?”   阿荇对上他的笑,下意识的便点了点头。   下一秒,阿荇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骤然一轻,人已经在房顶上了。   那人坦荡荡地松开搂着阿荇腰的手,拂了拂衣摆,重新坐了下来,似乎他并不觉得抱着阿荇上房顶是多么失礼的行为。   阿荇显然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失礼,因为阿荇望着那样一张绝色的脸,忽然想起了他是谁。   “是你?”是十几天前醉仙楼偶遇的……“沐浴小哥儿?”   狭长的凤眼眯了一眯,那人似乎有些吃惊。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冲她清淡一笑:“原来你竟是女子。”不等她回答便又问道,“你记得我是谁?”那笑容如初遇时一般,浮于表面,不曾深达眼底,望上去沉静而忧伤。   阿荇觉得,他的眼睛清真是冷如天上月,又冰寒如碧水潭。   作者有话要说:   ☆、012 宋影·下   明明就是一个不爱笑的人,又何必为难自己呢?那笑容真的一点温度也没有,看起来沉静且忧伤。虽然他长得好,笑起来也很赏心悦目,可是,阿荇会觉得他内心其实勉强得很。   “嗯。”阿荇点了点头。   这么漂亮的男人,阿荇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只是,一想到他认出了自己是那日门外偷窥他沐浴的人,阿荇多少会觉得有些尴尬,便沉默了下来,默默地咬了一口兔腿。   这兔腿看起来一般,没想到肉这样香嫩可口,竟比她往日吃过的都要好吃。   那人静静地看着阿荇,似乎在想些什么,眼中透露出些玩味的神色。   即便是大晁民风开放,但一个大男人这样盯着一个小姑娘看,还是会显得轻浮。尤其是这个大男人还在半夜翻上小姑娘寝房的屋顶,怎么看都像话本子里的采花大盗。也幸得阿荇来自现代,并且心宽得很。她并不介意,只由着他看。   看了半晌,他终于道:“宋影。”   “嗯?”阿荇头也没抬,专心地啃兔腿,且小心的不让油水沾到手上和嘴角,“你说什么?”   “我叫宋影。”   “哦。”阿荇虽然疑惑他为何忽然做起了自我介绍,但还是很快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你可以叫我阿荇。”   “阿……荇?”宋影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了?”阿荇抬起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她的名字有那么好笑么?不是还挺朗朗上口的么?   “我以为……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给孩子起名时会比较……”宋影挑选着措辞,“比较慎重。”他顿了顿,“荇,是水草的意思吧。”   厚脸皮的阿荇忽然脸红了一红,幸而天黑看不见。   荇当然是水草的意思。   但是活了十五年,还从来没有人当着阿荇的面跟她说“喏,你的名字土爆了,荇是水草的意思诶……”便是毒舌的苏珩也从来没有拿这个小名来打趣过阿荇。……当然了,这也许是因为苏珩有一个更让人无法直视的小名。   “我阿娘说了,起个贱名儿比较好养活。”阿荇的语气并没有太理直气壮,因为这个理由本身就很让人羞耻,“而且,阿荇是我的小名。我有大名的,我大名可好听了。”其实大名也略俗啊。阿荇的声音不自觉得越来越低,到最后一句几乎变成自言自语的嘟嘟囔囔了。   果然,父母给孩子起名字,一时的不谨慎,将造成孩子终生的痛苦。   “今、今晚的月亮很漂亮呐。”   “嗯。”   之后,宋影便没有再说话,而阿荇一个人努力啃着兔腿,气氛略有些尴尬。   待得阿荇吃完,宋影问她:“好吃吗?”   “很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烤兔腿了。”阿荇从不吝惜给予别人好评,“你在哪买的?”回头叫厨娘也去买一只来尝尝,然后学学人家的手艺。   “这是我自己烤的。”   “啊?真的吗?”阿荇吃了一惊。   她打量着宋影,他分明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却竟然拥有这样高超的厨艺。世人不是都说,君子远庖厨吗?   “一个人没事的时候,我喜欢下厨,做些菜肴。”宋影耐心地与阿荇解释,“我并不喜欢吃,但却很喜欢做。”   “那挺好的啊。”   阿荇是真心觉得宋影挺好的。   他看起来跟苏珩差不多大,可是他功夫好,厨艺也好,长得好看,说话又温柔,她忽然觉得他比毒舌刻薄的苏珩好太多了。不知道这样一位极品的小哥儿,将来会便宜哪家的姑娘。   唔,不过……他是异性恋吧?   阿荇看了一眼宋影,忽然有些不太确定。无数事实显示,因过于优秀而异于常人的小哥儿一般性取向也会异于常人。   “对了,我阿爹叫人找过你,可是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你。”阿荇问他,“你不在醉仙楼了吗?”她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你以前是醉仙楼的大厨吧?”   “大厨?”宋影琢磨着这个词,点了点头,“也算是吧。帮朋友的忙罢了。”又问道,“你阿爹找我做什么?”   “我之前中了毒,很严重,不能说话,一动就好疼。我阿爹猜……”阿荇冲宋影一笑,“是你下的毒。”   “是吗?”宋影回过头来,打量着阿荇。   阿荇任他打量着。   半晌,宋影扭回头去:“你看起来很好。”   阿荇点头:“是啊,我现在已经大好了。”   宋影道:“谁对你下了毒?”   “不是你吗?”阿荇歪头望着他,打趣他。   而宋影认真地回望阿荇,良久,摇了摇头:“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他的神色与苏珩一般坦荡。   这或许是源于他们内心本就坦荡,又或许是因为……其中一人伪装的太好。   阿荇笑得很是开怀:“信,怎么不信,我与你萍水相逢、无冤无仇,你何必害我?”   宋影点了点头:“好了,天快亮了,我要走了,你早些安歇吧。”   也不待阿荇答话,宋影便一手搂着阿荇的腰,一手搭在阿荇的腕上,翩翩然落了地,之后便欲转身离开。   “宋影你等等。”阿荇忽然想起自己有件重要的事没有问他,她皱了眉头,可爱的小脸皱巴巴的,“这么晚了,你怎么在我家房顶上呐?”   宋影一愣,回过身来:“路过而已,我并不知道这是你家。”见阿荇不信,又与她解释,“我有失眠的病症。夜里睡不着觉时,便喜欢坐在房顶上看月亮。”他笑了笑,神色安静的很,“全京城这么多人家的房顶,几乎都被我光顾过。”   大半夜不睡觉,去房顶吹冷风看月亮?   怪不得眼睛那么冷,阿荇想,肯定是落了太多月光进去。   “那你怎么刚好有热乎乎的兔腿?”   “看月亮看的久了,总会饿的。所以,每晚我都会带些吃的。我今天还带了酒。”他拍了拍腰间系着的酒袋,笑了笑,“是烈酒,不能给你喝。”   阿荇望着宋影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那好吧,你慢走。”挥了挥手,“再见了 。”   刚说完“再见”,阿荇就有些后悔。应该叫宋影与苏珩见一面的。他们俩若是能够站在一起,那么英明神武的阿荇大人就可以判断出宋影与苏珩到底哪个更好看了。   只可惜,宋影几个纵跃,早就已经没影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013 逛街   待宋影走后,阿荇又辗转了许久方才入睡。而晚睡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朱雀无论如何都叫不醒自己,昏天黑地一觉睡到午时。   阿荇望着镜中自己的黑眼圈,懊恼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怎么回事,我昨天睡得特别沉。”朱雀一边帮阿荇梳着头,一边自言自语,“平常夜里我都会醒几次的,但是昨天我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今早起来浑身都软软的,使不上力气,奇怪……”   睡得是挺沉的,连我出门转了一圈都没有发觉。阿荇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嘀咕,一边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   “小姐,你怎么还这么困?昨晚睡得不好吗?”朱雀继续在耳边叽叽喳喳。   阿荇有起床气儿。当她刚睡醒而另外一个人总在她耳边不停地喋喋不休时,她就会烦躁异常,并且会克制不住地乱发脾气。   只是,当阿荇正想让朱雀闭嘴时,阿荇娘兴冲冲地跑来了。   “阿荇,听清荻姑娘说,你大好了?”   阿荇捂了脸。   蒹葭还真是嘴快啊。   “阿娘早。”朱雀已经帮她梳好了双髻,阿荇便规规矩矩地下了床,站起身给阿荇娘行了礼,“女儿确实已经大好了。”   阿荇娘激动地一把抱住阿荇,又放开她看了看,看完后再一把抱住不松手,嘴唇抖了几抖,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一副开心得不知道怎样才好的样子。   阿荇的嘴角就抽了一抽。   “阿娘,我真的大好了,不用这样看我。”   “阿娘知道,阿娘这是开心的。”阿荇娘笑容满面地扶着阿荇在床边坐下,“赶紧先坐着。”又紧张地问道,“真的不疼了吗?”   阿荇老实答:“不疼了。”   “清荻姑娘果真是神医。”阿荇娘很开心,话也就说得豪气,“选个吉日,开了谢家祠堂,让她入族谱吧。”   阿荇默了一默。   再过些天,选个吉日,蒹葭怕是就要把自己挤掉,去当皇太孙妃了。   其实阿荇倒不是很介意自己的未婚夫被别人夺走,更不会介意皇太孙妃这个位子转眼易主,因为阿荇虽与苏珩亲厚,却并没有男女之情。只是,谁都可以嫁给苏珩,偏左慈和蒹葭不行,蒹葭尤其不行。   阿荇蔫蔫地问:“什么时候?”   “这事倒也急不得。”阿荇娘道,“再过些天清葳和清蕤就要回来了。阿娘想着,等她俩回来再说也不迟。”   清葳和清蕤是阿荇的庶妹,两个月前与姨娘一起去了谢家祖宅,去看望谢老太太,前几日递了信,过些日子便要回家来了。当时阿荇被皇后留在了宫中,所以并未一同回去。   古诗云“旧时王谢堂前燕”,谢家是百年簪缨的世家大族。自前朝覆灭后,王家子弟大多致仕,回自家郡望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而谢家却依旧活跃在政治权利的中心,尤以阿荇爹为首。   阿荇爹是陈郡谢家嫡系长子,也是谢家这一代的族长,但因在京任职,便举家搬离祖宅,定居京城。阿荇还有一个嫡亲的叔叔和一个嫡亲的姑姑。叔叔在福建任知府,姑姑嫁给了平南王,并随之去了云南封地。   谢家虽大,但阿荇的小家却人口不多。   阿荇爹有一妻一妾。阿荇爹的妻是威远侯的嫡长女,便是阿荇娘了。阿荇娘育有阿荇的哥哥谢清远和阿荇两个孩子。而姨娘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便是清葳和清蕤。谢清远年长阿荇五岁,清葳和清蕤只小阿荇一岁。   除了仆人,阿荇家统共不过这些人。   阿荇想了想,道:“半年没见祖母了,女儿好想念她呢。不如寻人知会二妹妹和三妹妹一声,叫她们不要回来啦,我去陈郡与她们汇合,再多住些日子,陪陪祖母。”她撒娇似地缠住阿荇娘,抱着阿荇娘的胳膊摇啊摇,“阿娘,好不好?”   阿荇娘知道阿荇的小心思,便笑道:“怎么了?阿荇不想多个堂姊?”   阿荇见自己的想法被拆穿,便老老实实的承认:“我才不想。”   阿荇娘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其实这件事阿娘也觉得不甚妥当,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不过阿荇啊,以往娘怎么教你的?民无信则不立。做人,须得守承诺。你作为谢家嫡长女,更应该牢记。既然你阿爹应允了皇太孙殿下,那么这件事便没有了回转的余地。”她又笑道,“不过,既然阿荇想念祖母,过几天又是中秋了,阿娘便陪你回祖宅一趟。我们确实也半年没有回去了。”   阿荇自知自己的阿爹是个死板的老古董,便是有朝一日他知道了这件事的幕后种种,也绝对不会收回自己的承诺。反正,能拖几日是几日吧,阿荇乐观地想着。   用过午饭,便有宫里内侍来传话,皇后娘娘要招阿荇进宫去。   皇后娘娘是苏珩的祖母,也是阿荇娘的嫡亲姑姑,故而素来待阿荇家是很亲厚。人老了,便会觉得寂寞,所以她经常传阿荇娘或是阿荇去宫里说话。也是因为这样,所以苏珩自小便与阿荇熟识。   朱雀为阿荇换上宫装,又梳洗打扮了一番,这才出了门。   待得入了宫,却听闻皇帝偶感风寒、身体不适,皇后便立刻前去探望,于是阿荇又早早的出了宫。   白折腾了这么一趟。   出宫那么早,阿荇自然不会心甘情愿地立即回家。她被困在家里,半个月都无法出门,心早就痒痒了,又听闻绘芳楼里新制了些漂亮首饰,便带了帷帽,打发了小厮,自己带着朱雀去了绘芳楼。   绘芳楼是全京城最大最好的首饰店,阿荇最喜欢没事时来逛逛。   绘芳楼里出的首饰个个都是精品,用料考究,精雕细琢,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消费起的。但阿荇消费得起,也刚好阿荇最喜欢收集首饰。   阿荇常常想,若是把自己小金库里收集来的那些首饰卖掉的话,怕是够自己一家人七口吃一辈子的了。若是哪天她阿爹被皇帝罢了官,他们兴许还能靠她的首饰来过活。想完后又觉得,如果叫自己阿爹知道她是这么想的,不知会不会吹胡子瞪眼,气得直跳脚。   阿荇正领着朱雀一边往绘芳楼走着,一边寻思着自己今天出门似乎没有带钱,待会儿该怎么付款,忽然眼尖地望见苏珩和蒹葭正在不远处买风筝。   青天白日的,皇太孙殿下正事不做,跑来集市陪心上人买风筝。阿荇翻了个白眼。他就那么喜欢她嘛?   蒹葭正微微弯了腰自己挑选风筝,而苏珩似乎看见了阿荇,冲着她遥遥点了点头。忽然,他面色一变,嘴张了张似乎要与阿荇说些什么,却不妨被身边的蒹葭拉了拉衣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而就在此时,一只手从阿荇背后伸出,悄无声息地蒙上她的鼻子。阿荇还来不及慌张,只觉得头一晕,转瞬便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014 绑架   醒来时,阿荇只觉得头痛得厉害,像是被无数只钢针扎了一般。   她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木床上。床上虽铺了厚厚的软垫,却还是觉得有些硌得背痛。不远处是一张木桌和一个木凳。除此之外,这间小小的屋子便再无它物。   阿荇觉得自己好似身在船中,飘飘荡荡得有些虚浮,没有脚踏实地的安稳感。   “你醒了?”   一把女声在她耳边响起。   转瞬,一张脸便出现在她头顶。   那是一张普通的女子的脸,大约十七八岁,并不如何娇艳,甚至算不上好看。   阿荇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女子,那女子也一瞬不瞬地望着阿荇。   “你醒了?”女子重影了一遍,忽而扬唇笑了起来。她直起身,在桌前坐下,“醒了就起来吧。”一阵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传来,那人的声音也随之轻快起来,“有粥吃啊。你该饿了吧?”   随即一阵米香飘来,阿荇眨眨眼。她忽然就觉得肚子好饿,吞了吞口水,便挣扎着下了地。   许是躺得久了,她的腿有些僵硬。女子瞥了她一眼,却并没有打算搀扶她的意思。阿荇便只好自己一步步挪到桌前。   女子起身将唯一的座位让给她,看着她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下,面对这样简陋的吃食,依旧优雅地拿起勺子,优雅地舀起米粥,又优雅地送入嘴里,便不由得笑了起来,那笑容看起来没什么恶意:“到底是世家千金。”又道,“我叫阿菁。”说完,便安静地侍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阿荇从小就被教导“食不言”,且她也没有什么心情与阿菁搭话,便低下头来静静喝粥。   阿荇知道自己是被绑架了,只是不知道绑匪想要索要什么、会不会撕票。   说起来,今年并不是阿荇的本命年,既然没有犯太岁,那她又为何总是会如此倒霉?先是中毒,再是遇劫,这穿越女主当的还真是憋屈。等她这次回了家,她一定要去广济寺拜一拜菩萨,求菩萨保佑,自己今后能平平安安,远离这些倒霉事。   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直到阿荇吃完那碗粥。   阿荇一边拿了帕子轻轻沾着嘴角,一边颇有些幽怨地望着阿菁,这么一小碗粥,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阿菁失笑,“没吃饱?”   阿荇飞快地点了点头。   阿菁笑着收起餐具:“你睡了两天两夜,今日只能吃些清淡小粥。你先休息一下,若是主上允许,晚些时候我再送些食物给你。”   阿荇眼巴巴的望着阿菁,阿菁却仿如不见,只端着餐具走出门外,并仔细的关好门。   阿荇走上前去拉了拉门,果然被锁住了。   这间房连窗户都没有。   阿荇并没有问阿菁为何抓她来,他们抓她自然有他们的理由,就算是她出口询问,也不一定会被告知实话。且阿荇从小就明白,知道的秘密越多,死得越快。她想活着,故而,她老老实实地重新坐回床边。   桌上燃着一盏灯,火光跳跃中,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阿荇忽然有些害怕。   她想回家去。   但她有可能再也回不去。   自己失踪了这么久,阿爹和阿娘肯定很着急。她想喝阿娘亲手熬的米粥,方才那碗粥一点儿也不好喝。她想吃她的小厨房里那个美貌厨娘烧的菜,此刻她的小肚皮里几乎还是空空如也。   阿荇越想越害怕,终于抽抽噎噎地小声哭了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哭得累了,便伏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清醒时,她依旧是在一个封闭的小屋里,与之前那一间并非同一间。   这间房子的条件更差。   整个房间昏暗潮湿,没有窗户,没有桌椅,甚至连床都没有,地上草草铺着一床被褥,而阿荇就躺在上面。   阿荇想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整个身子绵软无力。   她睁着眼睛懊恼地瞪着天花板,莫非自己又中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毒?   “有人吗?”阿荇喊道,“喂!有人吗?我醒了!我好饿!”   没有人回答她。   还好,不多久,有人开门走了进来,门外的天光略暗,似乎是清晨。   正是阿菁。   阿菁执着烛台,望着她笑:“你醒了。”   阿荇内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阿菁的开头语似乎永远都是这一句。   见她不答话,阿菁在她身边蹲下:“你且放心,我们不想伤你。只要你乖乖的呆在这里,过些日子,我们便放你回家去。”   阿荇想了想,点了点头:“那我们可说好了,我乖乖地在这里呆着,你们就乖乖地把我送回家。”   阿菁笑道:“这是自然的。”   阿荇放下心来,就开始提要求——   “我要吃饭!”   “我要洗澡!”   “我要解药!”   “我要换间房子!”   “要有大大软软的床!”   阿菁为难道:“可是主上吩咐了,你只能在这间房里。”   阿荇瞪着她,半晌,败下阵来:“吃饭和洗澡也不行吗?”又讨好地望着阿菁,“吃饭和洗澡可以的吧?衣服好脏哦,我好饿……”   阿箐:“……”   半柱香后,阿荇喝了软筋散的解药,洗得干干净净,又换上阿菁拿来的干爽的粗麻衣衫,便坐在被褥上,大口吃着阿菁拿给她的烧鸡。   她刚啃完那只烧鸡,阿菁便匆匆走了进来,二话不说,拉起她就往外走。   阿荇也不问为什么,只顺手将没来得及擦掉的满手油腻蹭在阿菁的衣衫上,阿菁倒也没生气。   出了门,阿荇才发现自己住的这间小屋是一间山顶木屋,右边是茂林,左边是悬崖。此时正是清晨,天边朝霞绚烂旖旎,很是美丽,让阿荇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而不远处似乎有人正在打斗,阿荇还没看清楚,便被阿菁拖着往旁边的密林走去。   阿荇想了想,忽然眉开眼笑:“有人来救我了,是吗?”见阿菁不搭理她,只一脸紧张,便笑得更开心了。她一边走,一边将右手上方才没蹭干净的油腻仔仔细细地抹在阿菁的袖子上。   忽然间,阿菁停住脚步,浑身定住。   阿荇拍了拍手,凑近阿菁,捏了捏她的脸:“嘻嘻,被点穴了吧?”阿荇笑眯眯地邀功,“我做的还不赖吧?跟着小叔学了好几年呢!”   阿菁无法说话,也无法动弹,只望着阿荇,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阿荇却不理她,只费力地将阿菁拖至密林,又捡了一些枝桠野草来,将她细细地遮掩了,这才一个人沿着密林边缘,靠着灌木丛的遮掩,小心地往打斗处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015 得救   当年阿荇学点穴不过是图个稀罕,但她从没想过图一时稀罕学来的东西有朝一日竟能救了她。   只是,阿荇并没有功夫,许多年来又娇生惯养,所以,她只跑了一小段路,已经是气喘吁吁。   几天前还在自己床上养病,几天后就不得不在荒郊野外逃命。这剧情进展得也太快了,阿荇想,莫非是她无意间开启了江湖仇杀模式?   ……可是,还是种田模式更适合自己啊,阿荇想。   待得终于接近了那些人,阿荇的心却忽然凉了。   那并不是她谢家的家丁。   那也许是比绑架她的人更危险的人。   阿荇虽然事事心宽,但被绑架了这一遭,她到底还是多了些危机意识。   躲在一颗古树后,阿荇怯怯地在远处那群人中搜索者,不死心地想要找到熟悉的面孔,却冷不防一个人静悄悄地走到阿荇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阿荇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拔腿就跑。只可惜,刚一抬腿便被人紧紧地拉住了胳膊。   心下一阵哀叹,阿荇任命地转过身来。   竟然是宋影。   阿荇心中一喜,忙拉着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宋影并未答她,只拉过她,快步往密林深处走去。   “宋影,你怎么在这儿啊?”走了好久,阿荇回头已经看不见密林的边缘了,才终于又问他,“还有,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宋影却不答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那群人是因你打起来的?”   “被坏人抓了呐!我不认识他们的。”阿荇想起来其实是很有些后怕的,所以她想要迅速的抱住宋影这颗救命稻草。虽然宋影于自己而言也算陌生人,且一向神秘得很,但他好歹相遇两次都没有伤害过阿荇,在这样危机的时刻,阿荇竟然也莫名地对他生出了信任。   “你能送我回家么?”   “恐怕不能,我有点急事。”宋影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阿荇在他身后艰难地随行着,听到这这话,嘴角不由得抽了一抽。   拒绝得还真是彻底。   想了想,她又问:“那你能帮我租一辆马车吗?我自己回去。”她从脖子里取下一条细细的绞丝金链,递给宋影。昏迷时,除了这条链子,她所有的首饰都被人拿走了。“我有钱,把这个当了就可以。”   宋影终于扭过头来,望了她一眼,却并没有接过那条链子。   依旧是安安静静的神情,但不知为何,阿荇从那一眼中看出了仿佛看白痴一般的一闪而逝的眼神,然后,忽然就想到了苏珩经常埋汰她的一句话——“你脖子上顶着的那个东西真的只是为了增加身高吗?”   这让阿荇觉得有些闹心。   “知道这里是哪儿吗?”宋影沉静一笑,“全景镇,隶属盛京,便是快马回京也需三、四天。”   阿荇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自己已经距离京城这么远了。   “我不能让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上路,而且,你极有可能再遇上绑架你的人。”   阿荇微一思索,便又道:“那你能顺便送我去附近的官府吗?”她不死心,“当地的地方官应该听说过我阿爹吧?”   宋影无奈了:“你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吗?”见阿荇默不作声,又道,“那他们凭什么要相信你?你恐怕连地方官都见不到,便被乱棍轰离了。”   阿荇垂死挣扎:“说不定……说不定他们就信了呢?”   宋影:“……”   “你暂且先跟着我吧。”宋影忽然道,“等我忙完了,就送你回京城。”见阿荇一脸犹豫,又道,“山下是座小县城,你若不信我的话,等我们下了山,我带你去县衙碰碰运气。”   去过县衙之后,阿荇终于明白,到底还是自己太过天真。   虽然活了两辈子,岁数加起来也近三十了。但是,上一世的阿荇只读到高一,而这一世又从小锦衣玉食富贵娇养,上辈子没有踏进社会,这辈子也不知生存艰辛,说到底,阿荇其实是一个不知人世辛苦与人心险恶的……小白痴。   也怨不得左慈经常嘲笑她除了谢家大小姐这个身份便一无是处。   往日里阿荇也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好,反正她胸无大志,有个好爹好娘好身世,这辈子吃喝玩乐混吃等死也是一件快乐的事。可是如今再想起这句话,阿荇忽然就有些难过。   方才在县衙门前,阿荇跟守卫说自己是京城谢家的女眷,守卫打量着阿荇身上穿着的粗布衣衫,又打量了她被山林枝桠扯乱的头发,忽然就笑了半晌,笑够了,才说出了一句让阿荇郁闷不已的话。   “也不去端盆水照照自己的样子。你要是谢家大小姐,那我就是王家大公子了。”   呸,王家哥哥可不是你这个样子的。阿荇在内心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   旁边路过的大娘闻言,爱怜地看了阿荇一眼,自言自语的嘀咕着:“这么俊的小丫头,可惜了脑子不好使……”   既然无路可走,阿荇便只得暂且先跟着宋影了。   “宋影,你到底要去哪里呐?”客栈的房间里,阿荇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小二送上来的肉包子,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他。   这辈子阿荇从来没有哪一天的运动量像今天这般大,也从来没有哪一天像最近几天这般饿过肚子。她实在是累坏了,也饿坏了。   宋影从怀中摸出一张人皮面具,仔细地端看了阿荇半晌,道:“我给你改个装吧。”   阿荇看着宋影手中那张面黄肌瘦的人皮面具,新奇之余又不禁抽了抽嘴角。那张面具看起来……不怎么好看嘛。   而就在阿荇觉得宋影可能不会回答她的时候,宋影忽然道:“我要去漠北。”   漠北?   去漠北做什么?   虽然一肚子的疑问,但是阿荇却识趣地并没有再问更多。   吃过饭,宋影开始为阿荇改装。   不得不说,在阿荇看来,宋影真的是一个各种属性点满的全才,他竟然连易容这种高难度的技能都会。   阿荇望着镜子中面目全非的自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倒并不是被宋影高超的易容手法惊呆了,而是因为……   镜中之人也太丑了吧!   阿荇看了看镜子里自己那张黄黄的皱皱的干巴巴的小脸,又看了看身旁宋影那张国色天香的俊脸,默默叹了一口气。   尽管经常被苏珩打击,但阿荇知道,其实自己长的蛮好看。女孩子都有爱美之心,所以如今落差这么大,阿荇悄悄地在心里小小的埋怨了一下宋影。   既然已经收拾妥当,阿荇与宋影也不在客栈多滞留,下午便离开了。   宋影租了一匹快马,阿荇坐在她身前,二人一马,就这样向着北方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016 草原   阿荇与宋影走官道,一路北上。   宋影大约是要赶时间,又或许是为了躲避绑架阿荇的那群人,所以即便途径一些小镇,他们也多半不会留宿镇上的客栈。在城镇买了干粮,或是在驿站换过马匹,二人便继续上路。   尽管阿荇打小就学了骑马,与别家千金相比也并不如何娇惯,但这几日没日没夜的急行军下来,身体到底还是吃不消了,大腿处也磨破了一层皮,痛得很。   阿荇一路硬撑着,并未吱声。   如今在宋影身边,她知道自己并不能如从前那般,借着身子难受的契机,时而哭闹撒娇,时而胡搅蛮缠,因为没人会迁就自己、宠着自己。   往日里,阿荇虽表现得很笨,但实际上她并不是一个笨人,她不是一个不会审时度势的人。阿荇的笨,那只是因为她不想思考,懒于思考。因为身世的庇佑和爹娘的保护,致使她从来不需要担忧生存问题和生活问题。在现代时,阿荇是独生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所要做的事,不过就只是学习而已。她在十五岁那年去世,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走出象牙塔。而在今世,阿荇是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女,哪怕她不学无术,哪怕她一无是处,就凭她姓谢,她就足以富贵一生,安稳一生。每日里,她的吃喝玩乐有仆从尽心尽力,大事小事有阿爹阿娘为她出谋划策,不说能够呼风唤雨,但从未有人逆她行事,更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每日里,她需要做的事,不过就是像米虫一样,把自己养得白胖白胖,然后快快乐乐地过完每一天。   这样优越的生活养成了阿荇的惰性,懒于思考的惰性。   进入草原之后,阿荇终于再也撑不住。   宋影望着趴在地上干呕的阿荇,递过去一袋水。   阿荇脸色灰败地接过水,漱了漱口,轻声道了谢。   宋影望了望天边绛色的夕阳,与阿荇道:“今晚我们不走了,便在这里歇一晚吧。”   阿荇没有接话,她整个人直接扑倒在了草地上,躺了下来。她知道宋影这是在迁就自己,她也知道自己会拖累宋影、误了他的行程,但如今她实在没有力气也没有办法再说些拒绝的话了。   望着渐渐暗淡的天光,阿荇觉得浑身乏得很,只想要好好地睡一觉,也许一觉醒来,她便身在自己寝房的柔软大床上了。   奔波这么些天,这确实已经是她的极限,她甚至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散开了。   宋影从包裹里翻出一块饼,递给阿荇:“只有干饼了,你勉强先吃点再睡,不要空着肚子。等到了下一个镇子,我买烧鸡给你吃。”   阿荇眼都没有睁开,只虚弱地摇了摇头:“不用。”声音微弱得恍若不闻。   宋影却坚持扶起阿荇,让其靠坐在自己怀中,将那块饼撕成小块,用水冲软了,再递到阿荇嘴边。   阿荇拗不过他,将就着吃了几口。   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   草原的夜极美。   偌大的草坪无边无际,到了夜晚,便会隐匿在黑暗中,与天际连成一片。而头顶明月高悬,繁星几点。天空中,墨蓝与稍淡些的颜色分出层次,偶尔会有流云飘过,只让人觉着赏心悦目。若是月光足够明亮,便会隐隐约约望见草原的边际。   在这样一个广阔的空间里,只会感受到世间的广褒与人类的渺小。   阿荇经了两世,却从未到过草原,本该对草原奇景感到兴奋的她却实在无法提起丝毫精神。因为——许是太劳累,又许是受了凉,当晚阿荇发了热。   她只觉得浑身疼痛,脑袋又晕晕的,一时便说起了胡话,说得够了,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宋影见她这般模样,一时喃喃“阿娘我好难受”,一时又在质问谁“为什么要退婚”,整个人混沌不清,自己随身包裹里并无药物,便只有拿了清水喂她,又宽慰了她许多话,只盼她能早些好起来。   阿荇整个人烧得有点晕,自然是听不见宋影都宽慰了她些什么,她只隐约觉得有人在自己身边,下意识地便伸手抓住,低低地唤了一声“阿娘”。   阿荇整个人烧得像火炉一般,渐渐的声音也小了下来,似是再没了力气。   宋影怕她将小命交代在这儿,决定寻些草药来给她吃,又不敢任由她一个人呆在这里。草原看起来平静,实则危险重重,他有太多顾虑。   但阿荇的病情越来越重,再不想些办法,怕是真的要将小命交代在这儿了。   想了想,宋影叹了口气,他俯身抱起阿荇放在马上,让她趴在马背上,又燃起一支火折子。他灭了篝火,便牵起缰绳往北走去,希望在沿途能遇见些清热的草药。   草原上多草而少树,没有枝桠来扎火把,他只能借助火折子微弱的光亮来寻草药。   行了许久,终于被宋影找到一些有祛热功效的不知名的草,当地的牧民常常用它来治疗发热或是风寒,也幸而是宋影,若是今日陪在阿荇身边的是别人,兴许便不会认识这种草。   宋影将那些草拔了,拿水仔细地冲洗掉泥土,捏出汁液来喂阿荇。   那草的汁液极苦,阿荇不愿吃,一喂便哭,宋影哄了许久,才勉强吃完了那些汁液。   而一株草只有极少的汁液,所以宋影又沿途走了许久,采了许多株,一株一株地捏出汁液来喂阿荇。   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夜,阿荇终于退了烧,宋影也终于松了口气。他将盖在阿荇身上的自己的衣服拢了拢,便在阿荇身边闭目养神。   后半夜里,阿荇是被宋影叫醒的。   她第一反应是便是望向宋影,迷蒙的睡眼中满是不解。   懵了片刻,她终于想起自己与宋影正在去漠北的路上。   “阿荇,快起来。”宋影素来沉静的声音难得透露着急切。   阿荇只略微滞了一滞,便立刻听话地站了起来。   今晚的月色并不如何明亮,所以周遭景色暗淡一片。而不远处的黑暗中,隐藏着几十点荧绿色的亮光,那是——   “那是狼群。”宋影的话证实了阿荇心中的猜测。   阿荇心中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017 狼群·上   阿荇数了数那些绿光,两只便是一匹狼,那么包围他们的这支狼群,少说也有十几只狼。   草原上最凶狠的动物非狼莫属。它们凶猛异常,又总是成群结队出没,所以,落单的行人若是在草原里遇上了它们,多半只能凶多吉少。   马喷着鼻息,在篝火旁焦灼地原地踏步,似乎非常害怕。   宋影一手牵着马的缰绳,举着一支用草杆攒成的火把,一手执着一柄长剑,剑身映照出脚边熊熊燃烧的篝火。   阿荇认出那是他平日缠在腰间的软剑。   狼群许是忌惮这簇篝火,故而只是远远地将他们包围,暂时并未发动攻击。   阿荇迅速蹲下身,从篝火里抽出些比较长的草杆,结成一支火把,与宋影背靠背立着。   “宋影。”阿荇虽然退了烧,但身体依旧虚弱,脚下虚浮,头也晕晕乎乎的,你能将它们都杀死吗?”   “很难。”宋影沉静的声音从阿荇背后传来,“如果有弓箭或是飞刀就好了。”   “你不是武林高手吗?”阿荇讷讷道,“你能飞檐走壁,那你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吗?”她踢了踢脚下,“喏,这里有很多草杆。”   宋影:“……”   顿了顿,宋影才道:“你想多了。”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阿荇的声音闷闷的从身后传来:“我不想死。”   “你不会死。”半晌,宋影方宽慰她道,“看着它们,不要害怕。它们未发动袭击前,不要轻举妄动。”   阿荇轻轻地应了一声。   二人就这样背靠背,警惕地注视着不远处的狼群。   忽然,不知哪匹狼先嚎了一声,很快的,狼嚎声便此起彼伏的在寂静的草原响起,像是轰鸣的雷声一般,一声声砸在阿荇心里。   阿荇真的很害怕。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她都是第一次如此真实且直观的感受到死亡的逼近和临死前的煎熬。   手中的草杆渐渐烧完了,阿荇不得已,只得重新拾一捆。   然而,她刚刚弯下腰,距离她最近的一匹狼便迅猛地向她扑来。   “啊!”   阿荇一慌,被脚下的枯草绊了一下,竟不慎一跤跌坐在地。眼看着那匹狼越来越近,她竟慌乱到站不起身。既是避不开,她便认命地闭上眼睛。   下一秒,想象中的痛觉未曾袭来,反倒是温热的液体劈头淋下,伴随着浓烈的血腥气味。   阿荇猛地睁开眼,鲜血糊住了她的眼睛,视线有些模糊。她也来不及擦掉脸上的狼血,迅速拾了些草杆燃起火把,重新站了起来。   宋影冲她点了点头:“你要当心。”   阿荇轻声应了。   她的衣衫皆被冷汗打湿,咬了咬唇,这才抬手擦了擦眼睛。   一具狼尸横陈她脚下,身子从头颅开始被砍成了两半。   许是鲜血的味道刺激了狼群,不远处的它们开始蠢蠢欲动,一边嚎叫着,一边呈半圆型包围圈,慢慢逼近二人。   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忽然,又有一匹狼避开篝火,向阿荇扑来。   宋影双眼一眯,左手抛了火把,轻拽阿荇,将之护在身后,而右手长剑凌空一挥,在那匹狼扑落前将之斩落。   狼群似乎认定了阿荇是二人中最弱的那个,故而阿荇便成为了它们围剿的首要目标。   一匹狼死,另一匹狼便随之扑上来。接着,第三匹、第四匹前仆后继地涌了上来。   马被放开了缰绳,想要突围包围圈,却被几匹狼围住,只能焦灼的踏着蹄子,不停的嘶鸣。   宋影一边奋力杀着狼,一边小心地护着阿荇。   而阿荇一边灵巧地躲着扑上来的狼,一边又在努力尽量不给宋影额外添麻烦。   不远处的马已经倒下,几匹狼正围着它撕扯着,悲鸣声不绝于耳。   狼群如潮水一般,汹涌澎湃的将二人淹没。   这样下去不行。   阿荇握着火把的手指节泛了白,嘴唇也已被她咬破。   “宋影。”阿荇忽然低低开口,“你先走吧。”   听得此话,宋影奋力斩狼的手没有片刻停顿。他不答她。   阿荇的唇抖地厉害,声音也隐隐带了哭腔:“你功夫好,此刻离开,抛下我这个累赘,兴许你还能活下去。”   “你不是一向很惜命吗?”宋影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从狼嚎和马鸣中穿透而来,沉静地让人莫名觉得心安。   “可是你不走,我们就都要死在这里了。”   “谁说我们会死?”宋影又斩落一匹狼,回首冲她笑了笑,“不可轻言放弃。”   宋影的脸上和身上沾满了狼血,头发都黏在了一起,整个人污浊不堪。但那火光中的一笑,竟仿佛穿花拂柳的凡世仙君,惊艳地晃了阿荇的眼。   阿荇抬手抹了一把泪,定了定神,专心地用火把攻击扑上来的狼群。   宋影说得对,不到最后一刻,怎能甘心放弃?   狼怕火,是以当阿荇拿火把戳到它们面前时,它们往往会暂时停止进攻并退缩,即便那个暂时只有几秒,也足以给宋影创造时间,不至于太过手忙脚乱。   只是,草杆结成的火把太容易被燃尽。很快阿荇手中的那支火把便要烧到阿荇的手了。阿荇无法,只得丢掉它,打算另结一束。   没有了火,狼群便少了忌惮。   一匹狼见阿荇手中没了火把,便趁此机会扑了上来,“嗷呜”一口便往阿荇胳膊上咬去。   宋影正砍向半空中扑向自己的一匹狼,长剑已出,他□□乏术。   眼看那狼就要咬上阿荇,阿荇甚至已经闻到它嘴中腐臭的气息,一只手忽然斜斜伸出,堪堪挡在阿荇面前,一个反手猛地拍在那匹狼的身上,将它拍地一震。岂料那狼竟不畏疼痛,半空中反身一扑,竟一口咬在那手上。那只手瞬间鲜血淋漓。   “宋影!”阿荇惊呼。她右手飞速抓起篝火旁的一束草杆,也不顾自己的手被火焰灼伤到,便向狼身上烧去。火与狼接触的瞬间,空气中传来毛发烧焦的味道。而吊在手上的那匹狼终于知道疼痛,嘴一张便向后弹开,想要逃离。而宋影的长剑已至,一道剑光划落,那匹狼便已是尸首分离。   宋影被狼咬到的左手流血不止,伤口层层外翻,深可见骨,狰狞恐怖。   阿荇惊慌地不知所措,“宋影,宋影你还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018 狼群·下   宋影对上阿荇担忧的目光,摇了摇头,“皮外伤,不必担心。”   他握好剑,重又迎向扑来的狼群。   阿荇身子灵巧,宋影又时刻护着她,再兼之大部分狼纷纷跑去分食马肉,只余下小部分仍旧坚持不懈的围攻二人,故而恶战持续了这么久,阿荇身上竟然没有挂彩。   宋影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对着这样顽固而猛烈的狼海战术,即便是武功高如宋影,也渐渐觉得有些吃力。他肩上与腿上都新添了许多伤口,那些伤口无一不是皮肉外翻、深可见骨,看上去都让阿荇一阵心惊。他的青衫早已被撕的破烂,又被血染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在这场恶战中,有一匹狼始终不曾加入进来,更不曾去分食马肉。它只静静地蹲在远处,紧紧盯着阿荇宋影二人,时不时仰天吼上一声。   阿荇瞥了瞥它,与宋影道:“那边那匹狼,是狼王吗?”   宋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随即点头:“是。”   阿荇闪身躲过一匹扑来的狼:“擒贼先擒王,为何不先杀了它?”   “不可。”宋影回手将阿荇躲过的那匹狼斩落,“杀了头狼,会激起群狼的怒气,于我们不利。”   “可是再这样下去,我们……咦?”阿荇咬了咬唇,抬眼望向天边,“什么声音?”   似乎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隐隐约约的乐声悠然传来,伴着身畔群狼的嘶吼,一圈一圈回响在如修罗场一般的草原。   宋影默了片刻,道:“是主上。”   “主上?”阿荇随即了悟,许是宋影的顶头上司。   宋影并未答阿荇,而是扬声道:“宋影恭迎主上。”声音恭敬异常,但阿荇却发觉,他身上的忧伤却骤然放大,越发浓得化不开了。   那乐声陡然一扬,似是在回影宋影。   而随即,那乐声的音调忽然又降了下去,但声音却是越来越大,仿佛天罗地网一般从天而降,密密麻麻盖住草原的每一寸角落。   阿荇惊讶地发现,群狼的攻击忽然停了下来,分食马肉的群狼也似乎忘记了吃食,所有的野狼都呆呆地立在一旁,精锐的眼神也暗淡下去,茫然地平视着远方,似是被夺了魂魄一般。   “这是……”阿荇张大了嘴,“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主上的驭音术,我们得救了。”宋影垂下长剑,回头望着阿荇,习惯性地想要微笑,只是他的面部肌肉仿佛僵硬了一般,怎样都扯不出一个笑来。   阿荇并没有发觉宋影的异常,她在惊讶这驭音术的神奇。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声音真的可以控制野兽的行为,原以为这种奇术只是写话本子的人胡编乱造的,没成想竟然真的被她在现实里遇见了。   控制住所有野狼之后,那乐声由原本的清越渐渐变得喑哑起来,仿佛用无数指甲在青铜器上不停地刮过,让人觉得莫名心悸。而天上皎洁的明月忽然被突如其来的乌云遮挡住,漫天的月光便骤然消失。草原就这样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除了燃烧着的篝火,再无其他一丝光亮。   阿荇一惊。   被乐声控制住的野狼呆立了片刻后,忽然嚎叫起来,向对方扑去。   它们开始自相残杀。   尖利的牙齿和爪子在对方身上扯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被撕咬掉的狼肉和涌出的狼血遍地都是。漫天浓厚的血腥味熏的阿荇一阵反胃,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喑哑的音乐还在继续。很快的,不久前还异常凶狠的群狼变成了一具具再也无法动弹的狼尸,横陈在阿荇与宋影四周。   群狼快要死绝了。   阿荇不可思议地望向宋影,却发现不知何时宋影已跪倒在地。他紧闭着双目,双手抱着头,表情十分痛苦,似乎是极为抵触那曲声。   “宋影?”阿荇慌忙蹲了下来,“宋影你还好吧?”   阿荇正要伸手去扶宋影,忽然,一匹狼竟然直直的扑向他们。阿荇一声惊呼,下意识的将宋影往后一推,那本应该咬在宋影脖颈的狼口便咬在了阿荇的右肩。   尖利的狼牙深深的陷进阿荇的肉里。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阿荇倒抽了一口冷气,慌忙伸手捶打那狼的头部。   野狼吃痛,却并不松口。   乐声忽然激昂了起来,音调节节高升,仿佛是边关的战歌,不绝地敲着战鼓。   在这样的乐声下,那匹狼双目变得茫然,嘴里也不再用力。   阿荇认出它便是那匹头狼。   片刻后,头狼终于松了口,呆立在阿荇身边,不再动作。   阿荇忍着痛,拿起身旁宋影掉落的长剑,一件刺向头狼的喉咙。   似乎是刺破了动脉血管,狼血瞬间迎头喷了阿荇一身,那狼却似乎不再觉得疼痛,依旧呆呆地立着,目光茫然,不知看向何方。直到最终血尽而死时,依旧睁着双目。   响彻天际的音乐终于停了下来,草原便骤然安静下来,只有偶尔刮过的风,令野草梭梭作响,还有阿荇脚下那堆篝火,依旧哔啵哔啵地燃烧着。   天空中乌云散尽,明月重新出现,皎洁的月光重又洒回阿荇身上。   方才的一切仿佛幻梦一场,而操纵音乐的那个人甚至至始至终都不曾出现。   阿荇肩膀上的伤口越发痛的厉害,流出的鲜血已经将她的大半个身子都染作血红。阿荇使劲捂住伤口,鲜血却依旧不断地流出来。她撇了撇嘴想要哭,一低头却发现宋影已经面朝下委顿在地。   强忍住泪水,阿荇抖了抖嘴唇,颤颤巍巍唤了一声:“宋影。”   没有回应。   他似乎已经晕了过去。   阿荇探过身去,想要将宋影翻过来。   “别碰他。”   陌生的嗓音忽然在阿荇身后响起。   阿荇的伸出去的手顿了一顿。   “我说了,别碰他。”   细听,那声音与宋影似乎有几分相似,却不同于宋影声音里穿透出的沉静与忧伤,那把声音阴柔邪气得很,也有生气儿得很。   阿荇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当她看清楚身后立着的那个人时,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宋影?”阿荇惊呼。   作者有话要说:   ☆、019 奇人   身后之人长发未束,一袭宽袖长衫的黑衣,外罩一件黑色大氅。阿荇觉得他整个人黑乎乎的,仿佛要融进草原的夜色里。   而他的脸……   在篝火的映照下,阿荇惊讶地发现,他的脸竟然与宋影一模一样。   阿荇吃了一惊,不由得脱口问道:“你是宋影?”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宋影,又重新望向那人,“不对!你不是宋影!可你怎么长得跟宋影一模一样?”   黑衣人闻言,挑了挑眉,颇有些惊诧地望向阿荇。   “你竟看得见我?”   尽管肩伤疼的阿荇龇牙咧嘴,但她还是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以为你一身黑衣黑发就真的能够在黑夜中隐身了吗?阿荇腹诽。   黑衣人却对阿荇的白眼并不在意,他嘴角微挑,竟笑了起来。   与宋影完全相同的五官,笑起来都是逆天的惊艳,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   眼前这人的笑……怎么说呢……阿荇想了又想,终于找了一个相对而言比较精准的评价——阴测测的,总让人觉得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肯定坏透了,可是却又不让人觉得讨厌。   “小姑娘脸上的□□丑是丑了点,不过人倒是很有意思,不枉我救你这一遭。”他抚掌大笑,缓步向阿荇走来,走过她身边时,俯身冲她眨了眨眼,“跟宋影长得一样,其实我也不想的。”   见阿荇傻了眼,而他的笑容越发深。   他径直走向宋影,笑容倏忽消失不见。沉下脸来,他用脚踢了踢宋影。他的脸上带着嫌弃的神色,仿佛宋影让他觉得很肮脏。   “没用的东西。”   那声音中满是轻蔑。   阿荇皱了眉头。   她想说,宋影很厉害的,比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厉害。若不是宋影,只怕在他到来之前,自己就已经命丧狼腹了。只是,抬眼望着他暗沉的黑色背影,嘴唇张了又张,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她莫名地有些忌惮他。   黑衣人俯身,一手拾起宋影的长剑,一手随意地攥住宋影的手腕,便将他拖了起来,准备离去。   “喂。”阿荇终于忍不住出声,“我……”   黑衣人回过头来,定定地望着阿荇,仿佛在期待下文。   阿荇在他的目光下有些心惊,只讷讷道:“我、我走不动了。”   他有些疑惑:“你要与我同行?”仿佛在他看来,此刻分道扬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与你同行,难道留在草原喂野兽吗?阿荇老实地点了点头,怯怯地指了指宋影:“我是跟他一起的。他带我来到这里,他说,等办完了事,是要送我回京城的。”   黑衣人望了望伏在他脚下的宋影,若有所思。   “送你回京城?呵……”嗤笑了一声,他对阿荇道,“那你便跟上吧。”   可是我走不动了。   阿荇没有再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如果说了,自己真的有可能会被那个人抛弃掉。而自己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就算不会再遇见狼群野兽,也会饿死渴死的。凭她一个人,她根本走不出这茫茫大草原。   阿荇挣扎着起身,一步一步,艰难地跟上黑衣人的脚步。   黑衣人就那样随地拖着宋影,大踏步的往前走,也不管沿路的草梗将宋影的皮肤划出一道道血痕。   阿荇看不下去,终于忍不住提醒他:“喂,他的脸划破了……”   宋影本就是面朝下,那些草梗在他俊美的脸上划出的血痕叫阿荇暗暗心惊,也暗暗为他觉得惋惜,也不知那些伤口日后能不能平影,宋影那张脸……可真是好看的紧,若是就此毁了,真是很可惜。   黑衣人奇怪地回望了阿荇一眼,勾唇一笑:“一个大男人,在意容貌做什么?”   他也并不怜惜阿荇,从不回头去看身后的阿荇究竟有没有跟上他的步伐。   没有伤药,也没有包扎,阿荇的肩头伤口很深,流出的血洒了一路,终于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可以看到太阳时,伤口渐渐凝合。   当太阳出来的时候,仿佛是一刹那间,温凉的清晨阳光洒落在整个草原。阿荇似是不适应突然亮起来的视线,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晃了一晃。   她的脑袋、肩膀和脚都痛得厉害。许是失血过多,她的视线也渐渐模糊,甚至看不清前方的路。但她还是拼命咬牙向前走着,紧紧跟着那个怪人。她实在是害怕被他抛下。   “主上。”   被拖行的宋影忽然出声,声音低哑。   黑衣人停下步子,松开了手,宋影便扑在了地上。   “站起来。”黑衣人冷冷地瞥了宋影一眼,并未打算搀扶他。   阿荇颤巍巍地上前想要扶他一把,却被黑衣人一个冷眼制止。   半晌,宋影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却又随即跪了下来,面朝黑衣人恭敬道:“主上,属下没用。”   “哼。”黑衣人冷哼一声,又抬脚往前走去,“跟上。”   宋影望着他,却不肯起身。   黑衣人察觉,回头望着宋影:“怎么?”   “属下……”宋影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闭了眼,“属下暂时不能跟主上回南楼。请主上责罚。”   黑衣人望着匍匐在他脚下的与他有着相同容貌的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带着研究地目光看了他半晌,他终于道:“记得回楼中领罚。”   宋影恭恭敬敬地道:“属下遵旨。谢主上体恤。”   黑衣人冷哼一声,抬脚继续前行。只是没走几步,他又停下了步子。   他望向阿荇,皱了皱眉:“我说过了,让你跟上。”   “啊?”阿荇一呆。   她、她之前也只是想跟着宋影而已,如今宋影醒了,自己为何还要跟着那个怪人?   无奈之下,阿荇望向宋影求救。   宋影迟疑了片刻,道:“主上,谢姑娘她与……”   “我说了,” 黑衣人并不理会宋影,他直视阿荇的双目,语气很是强硬,“你跟上。”   阿荇小小声与宋影嘀咕道:“宋影,我不想跟他走。”又急切地补充,“你说过,你要送我回家的。”   黑衣人冲阿荇扬了扬下巴:“怎么?你不乐意?”   “谢姑娘,”宋影冲阿荇笑了笑,笑容苍白又勉强,“你先随主上回南楼,等我的事办妥了,我回楼里寻你,再送你回京城。”见阿荇还要反抗,又补充道,“漠北事杂,我大概不能分神照顾好你,你又有伤在身,与主上回南楼是最好的选择。不必担心,我会如约送你回家。”   见此,阿荇无奈之下只得勉勉强强地应承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020 南楼楼主   黑衣人与阿荇一前一后走在草原上。   “左相家的千金,传闻娇弱得紧,如今看来,倒也不足为信。”黑衣人一声轻笑,转头看她,“你体力不错。”   阿荇艰难地跟着黑衣人,步履蹒跚。她已经筋疲力尽,脑中一片空白。她整个人不过靠着一股劲儿强撑着,小脸煞白煞白,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她咬着唇,没有力气说话,甚至没有力气再抬头。   黑衣人发觉阿荇的异样,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阿荇却没发现黑衣人停了下来,一头撞在在他怀里,顿时一阵头晕眼花,下意识地便想后退几步,却不料她实在是力气用尽,眼前一黑,便委顿了下去。   黑衣人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她,低头冲他笑道:“才刚夸了你,这便不行了?”   阿荇顺势抓住黑衣人的衣袖,以免跌倒在地。   “怎么?”黑衣人抓住阿荇的双肩扶起她,这才发现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唇上一丝血色也无。   阿荇抖了抖嘴唇,终于丝若游丝地吐出一句话:“对不住,我实在撑不住了。”   “方才怎么不说?”黑衣人轻笑起来,“还当你体力有多好,原是硬撑着的。”   阿荇眼前一身发黑,也没精力去回他。   黑衣人将阿荇轻放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支埙,吹了起来。   那曲声幽深却平静,让阿荇昏昏欲睡。   不多久,一匹豹子悄没声息的出现在二人身前。   那豹子似是也被夺了魂,满眼茫然地望向黑衣人。   黑衣人一笑,一手吹着单音节,一手将阿荇抱起,放在豹子身上。   就这样,黑衣人吹着埙,一人一豹,继续往前走去。   而阿荇,也终于在那曲声中,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阿荇竟然一瞬间想起了蒹葭,那个清冷却妖娆的女人。   她果然是个扫把星,阿荇忿忿地想着,就知道遇见她准没好事儿,自己这几个月昏迷的次数简直比两辈子昏迷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就算阿荇平日里心态多么平和,如今被三番五次的折磨,耐心也会渐渐用尽,便不免暴躁起来。她本身就不喜欢蒹葭,如今把一切苦难的源头推给她,虽然自己也隐隐觉得这样未免太过偏激与刻薄,但是,要知道,在难过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能有个人记恨着,阿荇会觉得日子比较没有那么难过。   自己果然是个蛇精病,阿荇深以为然。   阿荇眨了眨一双大眼,眼珠咕噜噜地打了个转。   一张笑微微俊脸忽然在自己眼前放大。   那张脸的五官俊秀得很,皮肤白皙得很,虽一眼望上去略显阴柔,但阿荇依旧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醒了?”   “宋影。”阿荇下意识地应了他一声。她的声音嘶哑得很,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闻言,那张脸上的笑容倏忽消失。一双深不见底的黝黑的眼睛望着阿荇,让阿荇没由来的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黑衣人直起身,声音清冷:“左相千金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一觉睡醒,连救命恩人都不记得了?”   阿荇早已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人,但话已出口,如今只能干巴巴的陪着笑:“你是北楼……楼主?你怎么知道我阿爹是当朝左相?”   “南楼。”黑衣人纠正她,却不回答她的问题。   “对对,南楼楼主。”阿荇从善如流,“昨天晕晕乎乎的,倒忘记了感谢你,真是不应该。”她正色,“多谢南楼楼主的救命之恩,阿荇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是三天前。”黑衣人继续纠正她,“我姓宋,你可以称我宋楼主。”   “三天前?”阿荇吃了一惊,“你是说……我昏迷了三天了?”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惊讶吗?呵……”宋楼主一声嗤笑,“你早先中了‘不语’之毒,三天前又高烧受伤,再加上几天没有吃东西,可你竟然还能活着,我也很是惊讶。”随即又自言自语道,“我倒不知如今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倒是越来越糙,好养得紧,这样折腾都死不了。”   阿荇却没有理会他的吐槽:“不语?”她望向他,“你是说我之前所中之毒吗?已经解了啊。”   “解了?谁解的?你怎知解了?”宋楼主走到阿荇床前,手里端着一碗药,“不语不是一般的毒,它是蛊毒,只有下毒之人方能解开。我听说,你爹连下毒之人都没有找到,谁能给你解了这毒?”他又是一笑,那笑容看起来很是开怀,“你怕是被骗了。”   “蛊毒?”阿荇忽然想起之前看过的话本子里,那些关于蛊毒的情节,就觉得喉咙一痒,一阵反胃,“蛊毒的意思……就是……就是说我身体里现在有很多……那个……那个什么……”   “小虫虫。”宋楼主捏着嗓音,学着阿荇的语调说出这三个字,又冲着阿荇眨了眨眼,弯唇一笑,“没错,你说得极对。”他伸手,将药碗递给阿荇,“起来喝药。”   阿荇沉默片刻,挣扎着坐起身,接过碗来,将药汁一饮而尽。   苦得很。阿荇咂嘴。要是能吃颗甜腻腻的果脯就好了。   “如今,你的血里满是蛊虫。”宋楼主见阿荇喝完药,便悠悠地与她讲解,“极小极小的蛊虫,你现在还看不见它们。等到将来某天,当你蛊毒发作之时,它们便会瞬间长大。然后,撑破你的血管,钻出你的皮肤。成千上万的蛊虫会将你淹没。它们爬上你的眼睛,爬进你的嘴里,它们分泌出粘液……”   “呕……”   听着宋楼主绘声绘色的讲解,阿荇终于再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痉挛,将方才喝掉的药汁吐了个干净。她多日不曾进食,这下连黄胆都吐了出来。   一瞬间,她只觉得天昏地暗,头晕眼花,抽搐了半晌,方渐渐缓过神来。   “宋、宋楼主……”阿荇撑着身子,虚弱地望向他,“求你别说了……”   宋楼主见到阿荇这般狼狈的模样,似是极为开心,便高高兴兴地应了。   “现下你身体太差,这药还是得喝的,吐掉可不行,我再去给你端一碗来。”   阿荇:“……”   作者有话要说:   ☆、021 南楼·上   修养了几天,阿荇觉得身体渐好了,便想要出门走一走。在屋里憋了这么多天,她早就觉得闷了。只要她按时吃药,宋楼主也不太管她,她便索性成天都在附近乱逛。   说起来,阿荇现今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山谷。   谷中植满了枫树。如今已是深秋,那枫叶红的好似傍晚天边的云霞,放眼望去,整个山谷都红彤彤一片,看着让人莫名觉得欢喜。   谷中有很多温顺的小动物,小鹿,小兔,还有一些阿荇叫不出名字的动物。它们也不怕人,似乎觉得阿荇很是新奇,便常常围着她打转,小眼睛眨啊眨,时而用小鼻子嗅嗅她,又时而伸出小爪子摸摸她。   山谷的中央,是一汪寒潭。那潭水极为清澈,却异常冰寒。寒气结成水雾,常年笼在水面上。每当阿荇靠近它时,都会莫名地想要打寒颤。   而山谷的四周边缘,是高高的悬崖峭壁,山顶很高,山壁很陡。   阿荇常常会坐在草地上,靠着枫树,望着高耸入云的悬崖发呆,思考着宋楼主是怎样带自己跳下来的。因为除了从山顶跳下来,阿荇再想不到还有其它什么方法能够来到这座小山谷。   宋楼主这样厉害的人,阿荇本以为他的南楼会建得极为雄伟。所以,当她知道南楼便在这座小山谷中,并且看到了那幢被称作“南楼”的二层小木楼时,终于,掩不住的失望涌上了心头。   宋影口中的南楼,是山枫谷一幢很破旧很小巧的木质小楼。   说它破旧真是一点也不为过。那幢小楼望上去破败陈旧,少说也建成有几十年了。谷中湿气大,部分木料都已经腐朽。尤其是阿荇在爬楼梯时,总会隐隐约约听见“吱呀”“吱呀”的声音,让她很担心楼梯会不会就此坍塌掉。   “你这样厉害,我还以为你的南楼也很厉害呢。”阿荇放下药碗,笑微微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宋楼主。   “我的南楼确实很厉害。”宋楼主也笑微微地看着阿荇。   阿荇撇了撇嘴,拿眼角上下打量了一圈这屋子,颇有些不屑的意味。   小小的二楼木屋,壁上爬满了苔藓,屋角有只肥硕的蜘蛛,正辛勤地结着一张宽大的蛛网。屋内的陈设更是简单,一张睡上去会“吱呀”作响的小木床,硬邦邦的床板,略潮湿的被褥,让自小娇生惯养的阿荇苦不堪言。床的正对面,是一张小小的圆桌和两只小小的木凳,阿荇目测,只需摆上三只碗,就可以把桌面占满。   打量够了,阿荇小小声道:“宋楼主这幢南楼未免也太……”她摸了摸鼻子,“嘿嘿……”   宋楼主也不生气,他任由阿荇打量着:“原以为左相千金是见过些世面的,自然与市井妇人决然不同,如今看来,是我谬了。”他一声嗤笑,“谢姑娘也不过尔尔。”   阿荇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啊。说话便说话,怎么能人身攻击呢?”   “人身攻击?”宋楼主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小小地琢磨了一回,便笑开了,“有意思。不过谢姑娘如此武断的以貌取楼,未免有失公允。我南楼在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何必用这些虚而不实的东西撑门面?”   他的话语中透出一股子江湖儿女的豪情,听得阿荇一怔,对他口中的江湖心生向往。   “你家南楼来头这么响啊?”不等他答话,又自言自语道,“想想也是。我以前觉得宋影老厉害了,可是宋影竟然仅仅是你的属下。”想到以前看的那些话本子,她未免就有些脑洞偏大,想要神展开了,“你家南楼建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不会是杀手组织吧?”   “杀手组织?”宋楼主哂笑,“那种肮脏的买卖我不做。”   “那这南楼是?”   “不过是出卖消息罢了。”宋楼主屈指扣着桌面,“南楼可以提供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消息。不管你想要知道什么,你都可以来南楼。只要你出得起……”他望向阿荇,弯唇一笑,“价钱。”   阿荇倒吸一口气。   这样的设定真是棒极了有没有!   阿荇望着宋楼主的着装。   他与初见时的装扮一样。黑发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背后。一身飘逸的黑衣,长衫宽袖,领口、袖口与衣边拿金线绣了繁影的花纹。他看起来穿着极为朴素,但阿荇早已认出他的衣服料子是极昂贵的墨锦。这种墨锦只有江南一家布坊会织,因它编织影杂、做工考究,所以每年只得几匹,大部分都进贡给了皇族。便是阿荇爹贵为左相,阿荇家也只有两匹墨锦。倒不知这宋楼主从何得来这往往有钱也没处买的墨锦,且舍得裁了做衣服。   不过,若是宋楼主富可敌国,倒或许也可以买得到墨锦。所以,阿荇深深地觉得,南楼的消息一定非常贵。   “要从南楼拿到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一定很贵吧?”   “非也,得看你想要知道什么。若是你只想知道村头老郭家的母鸡下了几颗蛋,那几文钱就足以买到。”   这话逗得阿荇笑了起来:“说起来,南楼只有你和宋影两个人吗?想要知道消息的人怎么找到南楼呢?”她是好奇宝宝,一问起来就没完没了,“他们就算找了南楼的位置,又怎么……跳下悬崖呢?”   “跳下悬崖?”宋楼主挑了挑眉,“莫不是你竟以为之前我们也是跳崖才到了这山枫谷?”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并且,他们无需找到这里来,洛阳长南大道的尽头还有一幢南楼。南楼也自然不止我与宋影二人。”他一声轻笑,“你倒是想把南楼打听得够清楚。”   “那是那是,等我回到家去,还可以跟我阿妹们讲讲这段奇遇。”她颇为狗腿地冲宋楼主竖了竖大拇指,一张娇憨稚嫩的小脸笑开了花,“告诉她们我遇见了一个顶顶厉害的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宋楼主好笑地望着狗腿的阿荇,满意地颔首,“算你有眼光。不过,你可回不了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022 南楼·下   阿荇大惊:“为什么?”   宋楼主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阿荇:“知道了我南楼的具体位置,你还想要回家?”   “可是宋影说过要送我回家的……他答应过我的!”   “那是你跟他的事,与我何干?”宋楼主淡淡地看向阿荇,“实话与你说,他此次去漠北,回不回得来都难说。再者,他未必是真心想送你回家,否则,为何不去驿站送封信与左相?”见阿荇怔怔地望着自己,又嗤笑道,“果真是足不出户的大家小姐。谢姑娘不会不知道在驿站可以递信吧?他没时间送你回家,但总该有时间递个口信,叫左相来接你家去。”   阿荇喃喃道:“但是他没有。”   宋楼主抚掌:“很好,你知道便好。”他收起她的药碗,站起身来,“好好在山枫谷里养着吧。”言罢,转身离去。   自从知道了宋楼主不打算放自己离谷,阿荇每天的日子就变得难捱起来。   说来也怪,从前多少人羡慕阿荇的谢府,可阿荇却一门心思的只想往府外跑,最好能在外面玩上几个月才好呢。可如今真的在外面玩了很多天,阿荇却又特别想要回家。   毕竟俗话说的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更何况,谢府怎会是草窝?   今上是大晁建国以来的第三位帝王,阿荇爹却是大晁建国以来的第一位左相——大晁从前只有宰相一职,并无左相、右相之分。阿荇爹历经两代帝王,可谓是荣宠极盛。   当年,今上甫一即位,便拜了阿荇爹为左相,转头又极为大方的赠了前朝亲王的宅子与阿荇爹,也就是现在阿荇所住的谢府。   老实说,当朝的许多王爷侯爷的府邸甚至都不及谢府。京城地贵,当朝贵胄多聚居在华盖里、三元巷,独阿荇家坐落于开源大道尽头,地理位置之好、占地面积之大,叫多少人眼红不已。府中假山鳞次栉比,人工湖碧波荡漾,更难得的是,府里的前任主上引了温泉水入府,致使府中之人无需出城,在家便可泡汤解乏。   左慈从前常常阴阳怪气地嘲笑谢府这颗好白菜竟叫阿荇这头蠢猪给拱了,也常常纳闷不已,不知阿荇何德何能、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今生才能托生在谢家这样的人家,且还是谢府的嫡长女。   阿荇从前懵懵懂懂,也并不觉得谢府有多么好,可如今在这山枫谷呆了数十天,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自家的好处来。   不说谢府家大业大、家底丰厚,阿荇的吃穿用度向来都是最好,比之皇族公主也不差。就说这秋越来越深,天气越来越凉,阿荇怕冷,往日在家时,她的卧房都已经开始燃银丝炭取暖了。可是谷中所住的小木屋,不仅没有炭火,反而潮湿阴冷。阿荇每每夜里冻醒,都有种痛哭一场的冲动。   而当她再一次被冻醒时,她确实把这种冲动延续了下去,变成了现实。   深更半夜,阿荇披头散发抱膝坐在冰凉的床上,望着窗外高悬的冷月,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地一塌糊涂,毫无形象可言。   当宋楼主闻声赶来时,阿荇已经哭到抽噎。   宋楼主只穿了里衣,外面披着墨色的外衣,举着一盏灯,靠着门框,皱着眉头望着阿荇:“扰人清梦。”   阿荇却不理会他。门外的寒风“嗖嗖”地吹进来,吹得阿荇更冷了。   她哭得肝肠寸断,从前世哭到今世,越哭越觉得自己活得着实憋屈,着实悲催。   人在悲伤时,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难过的往事,那些平时根本不会注意到的小事,往往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如今,阿荇便是那被压死的骆驼,至于压死她的稻草,那就多了去了。   宋楼主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便将灯放在桌上,走近,扳起她的肩膀。   阿荇的眼睛已经哭肿了,红红的,好似一只兔子。额前的碎发被眼泪打湿,凌乱地黏在脸上。   宋楼主伸手胡乱将她的眼泪抹去,“啧啧”评价道:“平日里看你长得玉雪玲珑,娇俏可爱,可这哭相并不我见犹怜,倒真是可惜了。”   他放开阿荇,在桌边坐下:“怎么了?”见阿荇不搭理他,又勾唇笑了起来,“你想回家。”他用了肯定句,便是笃定了阿荇的想法,故而也不待阿荇点头,便伸了一根手指,在阿荇眼前摇了摇,“不可以哦。”他告诫她,“你回不去了。”   “我想回家。”阿荇赌气地瞪着他,坚定地重复,“我想回家,我要回家,我想我阿爹,我阿娘,我哥哥,还有小白……”   “小白?”宋楼主皱眉,出声询问,“小白是谁?”   阿荇哭到打了嗝,但逻辑依旧清晰:“我的狮子狗,可爱得很。之前被阿妹带到陈郡了,现在应该回来了。我好想它。”   “哦。”宋楼主不置可否,似乎对那只可爱的狮子狗没什么兴趣。他看着阿荇,“你若是想要宠物,我可以给你找来很多宠物。你是想要小兔,小鹿,小鸟,狸猫,还是……再养一只狮子狗?”   “我才不要!”阿荇怒瞪他,“我要回家!”   “我说了,”宋楼主平视阿荇的双眼,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不可以。”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清冷地让阿荇有些害怕,“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   阿荇惧怕不笑时的宋楼主。他本是阴柔的面相,不笑时却总是不怒自威。   阿荇一边抽抽噎噎地哭着,一边怯怯地问他:“为什么?就因为我知道了南楼在山枫谷吗?”她忽然伸出三根手指指天,做出起誓的动作,“我可以对天发誓,此生我不会把南楼的位置告诉任何人。”   宋楼主看了她半晌:“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又笑了起来,“可是,你这么有趣,我并不打算杀你。”   他站起身:“我山枫谷有什么不好?”他端起灯转身,似乎并不打算等阿荇回话,“好好在谷里待着吧。”   阿荇看着他走出去,赌气跳下床,将门狠狠摔上。反身扑到床上,拿被子蒙住了头,又狠狠地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023 逃跑   宋楼主说一不二。他说不会放阿荇离去,那便真的不会放阿荇离去。   阿荇想要回家,便只能偷偷跑路。而想要离开山枫谷,便只有攀上悬崖一条路。起码在阿荇看来,只有那一条路。   阿荇一直在等待着可以离开山枫谷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并没有让她等待太久。   几日后,宋楼主连续两天没有来给阿荇送药,整个山谷也没有他的身影,而小厨房里,摆着足够阿荇吃上很多天的干粮。   阿荇想,宋楼主许是出谷办事了吧。毕竟南楼这么大的组织,其首领怎可能一直待在这小小山谷逍遥度日。就算洛阳南楼距离此处太过遥远,他不可能事必亲躬的跑去洛阳,但总该会有属下前来与他禀报一些重要事务。而自己在谷中待了数日,从不曾见有外人来此,故而,宋楼主肯定是要出谷去,方能处理一些事务。   第三天傍晚,阿荇见宋楼主依旧没有出现在谷中,便终于下定决心,偷偷跑路了。   说起来,阿荇并不会功夫,但好在她在现代时最喜欢攀岩这种极限运动,并且也相当擅长,所以她决定冒一次险,沿着最平缓的那段山崖往上攀。   说走就走。   阿荇从小厨房里揣了些干粮,准备路上吃,便信心满满地来到自己多方打探终于选好的那块山崖。   说它平坦,也只是相对于其它山崖而言。其实它险峻异常,如果从半山腰上掉落下来,那肯定就是必死无疑了。   但是阿荇向来胆肥,天不怕地不怕,而且她觉得,与其在山枫谷里呆一辈子,等着老死在这儿,还不如冒险攀崖,起码还有回家的可能。   很多时候,人们偏爱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但那其实并不靠谱,深思熟虑方能万事皆安。   所以,即便阿荇曾是攀岩高手,但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又没有什么防护措施,选择爬上陡峭的山崖,到底还是轻率了些。   这边厢,阿荇正努力往上爬着,刚爬了大约两丈的高度,冷不防一个声音在她脚下怒吼——   “谢清荷!你在做什么!”   阿荇一惊,脚下便是一个打滑,好在她双手抓得牢,这才没有掉下来。只是,她的双脚踏空,慌乱之中怎么都踩不到附近的石头。她紧贴着崖壁,只靠双手撑着全身的大半重量,渐渐地便有些支撑不住。   “救、救命!”   直到此时,阿荇才觉得有些害怕。   宋楼主满是怒气地与她道:“你给我抓牢别动!”   阿荇一边抓牢手中的岩石,一边扯开嗓门大叫:“宋楼主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宋楼主以脚尖点在崖壁上,凭借轻功向上攀去,转瞬便到了阿荇跟前。他一手搂住阿荇的腰,一手撑住石壁,缓慢平稳地落下地来。   刚刚站稳,他一把便将阿荇抛在地下。   阿荇被摔地惨叫了一声。   宋楼主的声音怒气满满:“你想做什么?”   阿荇心下一凛,随即努力攒出一个讨好的笑:“我……我闲着无聊,攀崖玩玩……”怕他不信,又补充道,“真的只是玩玩。”表情诚挚的让人看不出一丝虚假。   宋楼主挑了挑眉:“不是要逃走?”   阿荇有贼心做,没贼胆承认,只一个劲儿的摇头:“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我说了,别叫我再与你重复第三遍。”宋楼主的面色越发阴沉,“你回不了家了。我的话,你是都当作耳旁风吗?”   阿荇见状,讨好地扯了扯宋楼主的衣摆;“不是不是,我并没有要走。”   “是吗?”宋楼主蹲下身,与阿荇平视,“可是我怕你记不住,不如……”他伸手抓住阿荇的右腿,一字一句地慢慢道,“给你些教训。”   “你要做什么?”他抓得牢,阿荇慌张地想要往后缩。   宋楼主看着阿荇,而他手上一用力——   只听得“咔嚓”一声,接着,便是阿荇歇斯底里的痛呼。   “我的腿!”   “……断了。”宋楼主直起身,唇角扯出一丝笑,在漫天霞光的映衬下,妖艳得很,可这样惊艳的笑容,此刻在阿荇看来,无异于前来索命的地狱饿鬼。   宋楼主盯着阿荇,语气欢快:“这样,你便会对我的话记忆犹新了。”   作者有话要说:   ☆、024 拜师   宋楼主满意地看到,自打阿荇的腿断掉之后,她确实比从前老实多了。不会成天在谷里四处转悠找不到人影儿,也不会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想着各种各样逃出谷去的歪点子。   事实上,阿荇最近整个人都蔫蔫的。   想来也是,对于一个金尊玉贵的世家小姐而言,这几日的遭遇无异于是灾难。肩上的伤口还未痊愈,又被人捏断了腿,整天伴着钻心的腿痛,心情想必不会好到哪去,自然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   阿荇拖着一条伤腿,眼睛哭得红红肿肿,窝在潮湿的床上,别开眼,不肯去看面前坐着的宋楼主。   宋楼主喝了口茶,一声嗤笑:“老实了?”   阿荇不理他。   宋楼主屈指点了点桌上放着的一盏药碗:“来喝药。”   阿荇仍旧不理她。   宋楼主端起碗,来到阿荇面签,舀起一勺药汁,送至阿荇嘴边:“生气归生气,不喝药可不行。”   阿荇将头别到一边,避开了宋楼主的勺子。只是那勺子又紧随而至,阿荇避无可避,便一手将勺子和药碗打落在地。   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药汁洒了宋楼主一身。   “嗯?”宋楼主的笑容凝在脸上,脸色渐沉,伸手掸去衣衫上的药汁,在阿荇的床边坐下,“怎么?不喝药,你是不想要这条腿了?”   “要它何用?”阿荇的声音闷声闷气,赌气道,“反正……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谁说你活不久了?”宋楼主的语气有些惊讶,“我从未打算要你死。”   “反正,”阿荇望向他,“反正我身中蛊毒,你又将我困在这山枫谷里,出不去谷,找不到下毒之人,”阿荇越说越难过,偷偷伸手抹了抹泪,“我很快就会死了。”   宋楼主端看她抹眼泪,半晌,终于又笑了起来:“我说了你不会死,那你便不会死。除了我,没人能杀死你。”   你的心思比女人还要善变,又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常常令人莫名惧惮,连宋影都怕你。你现下不杀我,又不代表你一直不杀我,信你才有鬼呢。阿荇用红彤彤的眼睛翻了个白眼,腹诽了他一番。   宋楼主见阿荇不信,又道:“小小蛊毒,倒还难不倒我。我治得好你。你在我谷中老实呆着,不仅不会死,说不定,日子久了,你阿爹若是真能找到这儿来,兴许你还有出谷的一天。”   这番话未必真心实意,但确实听得阿荇眼睛一亮。只是,最近被骗的多了,她未免多了些心思。   她想了想,抬头问他:“你非要将我留在你谷中,到底是因为什么?”她见他张口就要答话,忙道,“我可不信你之前那番鬼话。那些人就算知道南楼在这,”她小小地瞥了一眼宋楼主,斟酌着语气,“在这旮旯角,我看,也少有人能下得谷来。再说了,这里就一幢小破楼罢了。”她望着宋楼主的眼睛,试探着问,“这木楼有那么金贵么?”   宋楼主并不避开阿荇的视线,但也并不答话,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的头发揉得一团乱。见阿荇不耐烦的躲开,便收回了手,才道:“觉得你有趣罢了。”   “什么?”   “觉得你有趣,便想留你在身边,仅此而已。”   阿荇白了他一眼,不客气的揭穿他:“谁信。”   宋楼主也不怒,悠悠道:“不信便罢。不过,既然有胆偷看我沐浴,却没胆对我负责吗?”   “你?”阿荇睁大双眼,打量着宋楼主,“你说什么?”   宋楼主坦坦然,任由她打量:“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啊。那日醉仙楼里,你与朱雀二人,在我房门外……”   阿荇惊呼:“怎么能是你?”   宋楼主笑:“怎么不能是我?”   “明明是……”阿荇指着宋楼主,满脸不可思议,“那明明是宋影啊!怎么会是你?不可能是你!你又骗我……”   “那人确然是我。”   “可是,那日追着我,送还钗子与我的……”   “哦,那是宋影。”宋楼主见阿荇又欲说话,便了然道,“你是想说,那日他头发尽湿,他才该是沐浴之人?”   阿荇讷讷点头。   “哈。”宋楼主一声轻笑,“我气他办事不力,叫人看到了我沐浴,便泼了他一盆洗澡水罢了。”   “你瞎说!他的衣服明明是干的!只有头发是湿的!”   “那么久的时间,已足够他用内力将衣服烘干了。”他一声嗤笑,“没用的东西,头发竟还是湿的。”   “原来内力能这么厉害啊……”阿荇显然抓错了重点,“宋楼主,反正我在你这谷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她眼巴巴地看着宋楼主,“你教我武功吧?”有了武功,攀岩逃走应该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反正你看光了我,不如,”宋楼主模仿着阿荇的语气,冲她眨了眨眼,“你对我负责吧?”   阿荇就算脸皮再厚,听到这话也不由得脸一红:“你……你身为堂堂南楼楼主,怎么能这么……”她想了想,总结道,“……这么油腔滑调,不自重。”   宋楼主道:“何为不自重?”见阿荇脸红,便也见好就收,没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想学武功?十五岁的年纪确实迟了些。若你想学些什么打发时间,我可以教你易容,驭音,或是……幻术。”   “幻术?”阿荇问道,“幻术是什么?”   “你想学幻术?幻术么……一言难尽。”宋楼主抚掌而笑,“但凡见过我与宋影的人,皆不记得我二人的长相,这便是因我二人用了幻术。”   “诶?”阿荇奇道,“我记得你们的长相啊。”她忽然想到当初朱雀确实说过记不起宋影的长相。   宋楼主点头:“所以,我说你很有趣。”   “好厉害的幻术。”阿荇想了想,“那我便学幻术吧。”又弱弱地道,“易容和驭音我也想学。你还会什么?我都要学。”   宋楼主屈指扣了扣床面,笑道:“如此,那就,跪下拜师吧。”   阿荇惊:“拜拜拜拜拜拜师?”   “拜师。”宋楼主点头,“我宋家绝学,不传外人。你不拜师,我便不教你。”   “可是……”阿荇挣扎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好吧,拜师就拜师。可是你把我的腿弄断了,我怎么跪拜啊……”   “哦。”宋楼主像是忽然想到这码事,不甚在意道,“俯下身子,在床沿磕三个头就好。等你腿好了,再补上就是。”   阿荇望着他,磨蹭了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地伏下身子,敷衍地深深弯了三次腰,与他道:“我的头实在碰不到床沿啦。”   宋楼主笑微微地看着她:“叫一声来听听。”   “啊?”阿荇呆了,“叫叫叫叫叫叫什么?”   宋楼主挑了挑眉:“你说呢?”   阿荇咬了咬唇,讷讷道:“宋、宋楼主师父。”   “真是小孩子,什么‘宋楼主师父’。”宋楼主轻笑,“叫‘师父’便好。”   阿荇从善如流地改过:“师父。”这声“师父”倒是叫得顺畅多了。   “乖徒。”宋楼主掸了掸衣衫,站起身来,“先乖乖养好伤腿吧。”   “哎,你等等。”阿荇见宋楼主端起碗,转身要走,忙叫住了他。   宋楼主悠悠然转身,看着她。   “你……”   “你叫为师什么?嗯?”   屋外的阳光洒在宋楼主面上,他的轮廓被淡淡的裹上一层光晕。背后的阳光很强,阿荇看不清他的五官,但那轮廓真是好看。   暖阳下的回眸一笑,将阿荇看得一呆。   “师父,”阿荇越发叫的顺口,“你有没有能消除疤痕的药?”阿荇指了指自己的左肩,与他比划道,“我怕这里的伤口留痕,多丑啊。”   “没有。”   “怎么会没有?”阿荇奇道,“你们这些武林高手,不是随身都会备有各式各样的奇药么?”   宋楼主点头:“正是。”   阿荇又道:“那一定会有消疤不留痕的奇药咯?”   “没有。”见阿荇不信,又道,“这个真没有。”随即又抬脚往外走,“男人留疤算什么。”   “可是我怎么办啊!我才不要一辈子带着一个被狼咬出来的伤疤呢。”阿荇颇为嫌弃的嘟起了嘴,“丑也丑死了。”   “那是头狼咬的,你也算值了。况且,衣服一遮,没外人能看到。”   阿荇见宋楼主不管她,忙大叫:“师父师父,哎师父你等等嘛。”   宋楼主果然停住了脚步。   他微一琢磨,笑道:“倒是挺好听的。”   阿荇尚未回过神:“什、什么?”   “你想要灵药,为师给你配一副就是。什么事,也值得这般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   ☆、025 阿五   宋楼主此次并未欺骗阿荇,他果然配了一副灵药给阿荇。   阿荇这些天认认真真地按时辰按药剂仔仔细细地将之涂抹在肩膀伤口处,几天下来,也瞧不出那条深色的疤痕到底有没有淡了些。   阿荇露着半个肩头,坐在窗前的凳子上,举着铜镜,就着房外的阳光,仔细地查看自己的伤口。   看了半天,她自言自语地点头道:“好像是淡了点哦……”   “那是自然。”门外传来宋楼主的声音,“为师的药,怎会不灵?”   “啊!”阿荇猛地裹住衣服,“你你你你你你!”她指着闲闲地倚在门框的宋楼主,“你做什么要偷看我!”   “偷看?”宋楼主轻笑,“分明是光明正大的看。”他施施然走进门,在桌边坐下,“许你偷窥为师沐浴,偏不许为师路过你房门前,这是什么道理?乖徒,你给为师说说?”顿了顿,“再者说,”他瞥了阿荇一眼,“黄毛丫头一个,有什么好看?”   “你!”阿荇皱了眉头,本想说些刻薄的话,但想了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终只瞪了他一眼,“哼……”她背对着宋楼主穿好衣服。   “跟你说了多少次,腿脚还没好利索前,不许下床走动。”他看着阿荇单腿跳回床前,皱眉道,“你这条腿真的不想要了是不是?”   阿荇一听这话,心里立马窜起一团火来。还不是他,好端端的将自己的腿捏断。可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故而,阿荇忍了再忍,竟努力攒出一个笑:“当然想要,这条腿我可宝贵着呢。”   宋楼主看着阿荇一副苦大仇深偏又努力挤出笑意的表情,了然一笑。   “想学易容术,”他随手丢了一本小册子给阿荇,“看完它再来找我。”   阿荇一把接住,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了看。那册子纸页泛黄,边缘已经有些残破,似乎年代久远。册子里的每一页都图文并茂,画像极为生动。只是,那内容并不是易容术,而是……   “这、这都是教妆容的啊。”阿荇合上册子,递给宋楼主,“师父,你拿错啦。”   宋楼主却不接过,只道:“不能描妆,又怎会易容?”他忽然伸手捏了阿荇的脸一把,“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连胭脂都不会用?”   阿荇的婴儿肥最近又养回来一些。故而,此刻一张脂粉不沾的小脸白白嫩嫩,又圆圆滚滚,望上去稚气未脱,玉雪玲珑,极是可爱。   他身手太快,阿荇躲不开,平白无故被地捏了一把,只得气嘟嘟地瞪了他一眼。   “先学完这本吧。”他看着阿荇懊恼的样子,心情似乎极好,又伸手在阿荇头顶上一阵乱揉,气的阿荇直拍他的手。   “乖徒,为师给你买了一个仆人,伺候你饮食起居。”他望着阿荇气鼓鼓的整理发型,气定神闲地拍了拍掌,提高声量道,“将胭脂水粉拿进来。”   宋楼主话音刚落,门外便走进一人。   阿荇抬眼望去。   只可惜,那是名小厮,却不是个丫鬟。也不知这宋楼主抽了什么风,给一个姑娘家买了个小厮来伺候饮食起居。   那仆从抱着一包胭脂水粉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径直走向二人,而后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将怀中的包裹放置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大礼。   阿荇百无聊赖地翻着那本小册子,她根本不耐烦学什么妆容之术。   从小到大,她的面子工程都有随身的小丫头们为她打点的妥妥当当,不劳她费一点心,她何必劳心劳力去学这劳什子?见那仆从还抱着包裹立在一旁,宋楼主也未曾发话,便叫他把东西拿来,放在床上。   那仆从便老老实实地走上前来。   阿荇看了看他。他其貌不扬,皮肤黝黑,身材却是极是魁梧,那双手也很是修长。   阿荇喜欢修长的手指,便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谁知,竟发现他的右手有六根手指,本该长拇指之处,竟然生了两根指头。   一惊之下,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向他。   那仆从却依旧恭敬地低着头,不敢看她。   “你、你是……”   那仆从忙又恭敬地跪下。   “他叫阿五。”宋楼主有些奇怪地看了阿荇一眼,一双眸子深不见底,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是个哑巴。”   “哑巴?”阿荇讷讷道,“他、他……”   “他是为师买来伺候你饮食起居的仆人。”宋楼主淡淡地与她道,“乖徒。”   阿荇望了一眼宋楼主,又飞快地别开视线,点了点头。   宋楼主的声音愉悦了起来:“好了,那乖徒就开始学习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荇在谷中的生活越发单调无聊起来。每日里除了看书,便是发呆。   学易容术需先学妆容,可阿荇对它一点也不感兴趣,而驭音术又略难,所以,这两本书早早地被她丢到了一边儿,幻术倒是摸到了点皮毛。   到了年末,宋楼主越来越忙,经常几日都不在谷中。阿五倒是寸步不离的跟着阿荇。阿荇摸不准阿五的确切身份,但她看得出阿五是个会武功的。遭了这一系列变故,阿荇行事小心谨慎得多,兼之腿伤未愈,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其实并不敢到处乱跑,故而也不敢起什么出谷的心思,倒真是一直老老实实地在屋子里呆着。   这一日,阿荇忽然想吃鱼肉,便打发了阿五去寒潭边钓鱼。   寒潭四季奇寒,而到了年末天寒之时,却反倒没有结冰,当真是奇怪之极。   阿五是位忠仆,明知寒潭里无鱼,却依旧不发一言,忠心耿耿地去了。而这一去,便是一整天,直到傍晚还未曾归来。   阿荇枯等无聊,便窝在床上看幻术。   床前笼了炭盆。   宋楼主弄了许多昂贵的银丝炭回来,阿荇便老实不客气地每时每刻都燃着,将整间房子烤的暖暖的,被褥也被热气烘干了。   现下,阿荇的卧房与卧床十分舒服,阿荇心中便也少了些烦闷。   作者有话要说:   ☆、026 十七公主   “听阿葭说,大师兄‘木’屋藏娇,说的就是你吧?……咦?怎么还是个断了腿的?”   大门被人推开,一阵冷风呼啸进来。一把娇滴滴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阿荇正看着书,一抬眼,便对上一双灵动娇俏的大眼睛。   “咦?怎么、怎么是你啊!”   一身红色大氅的姑娘娇披一身霞光,娇俏地立在门口。她的个子很矮,脸也很小,简直要被掩在大氅的帽子里了。露出来的皮肤白皙粉嫩,只脸颊上被冻得红彤彤的。   她见到阿荇极为吃惊,瞪大了眼睛,一把伸了手捂住了嘴。动作幅度一大,那大氅的帽子便掉了下来,将她的整张脸都露了出来。那脸上的五官与苏珩倒有几分相似。   阿荇乍一见她,也是极为吃惊。下意识地便放下书,低了头,权作与她行礼。   “十七公主万安。”   “嘘。”红衣姑娘扑过来,一把捂住阿荇的嘴,“楼下还站着一人呢,是不是师兄的仆从啊?你可别这么大声,别叫他听到了。”说罢,立直了身子,笑微微的,“我啊,此番可是微服出巡。”   这红衣姑娘乃是今上的小公主。由于自幼体弱,从小被养在广济寺中,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被接回宫中。阿荇与她并不常见面,所以也并不如何亲近。好在阿荇是个自来熟,而这小公主常年不在宫内生活,长于山野,自然也没有什么公主的架子,随和得紧。其实论起来,她还是阿荇的准姑姑——苏珩的亲姑姑。虽然辈分挺大,但她其实与阿荇同岁,比苏珩还要年幼一岁。   阿荇眼睛眨了又眨,伸手揉了又揉,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那神情萌态失足,看得十七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脱下大氅,露出里面红艳艳的袄裙,和脚下一双镶了红狐狸毛的鹿皮小靴。红色的衣衫衬得她明眸善睐,极是明艳。   她大喇喇地在阿荇床边坐下:“我还没问你呢,”她用肩膀撞了撞阿荇,“前几日还听说你卧病在家。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哦,我啊,”阿荇咬了咬唇,眼珠咕噜噜一转,便与她笑道,“我出来围猎时,不甚摔断了腿,又与家丁走散了。幸好被宋大哥所救,宋大哥真是大好人。”她似乎不甚在意,“公主,宋大哥是你的师兄?”   阿荇家在京城,又是官宦小姐,轻易不会出远门。而这山枫谷阿荇至今也不知在什么地方,但想来离京城相去甚远,她怎会在这附近围猎。   幸得十七公主自幼远离是非圈,单纯得紧,却不疑有他:“对呀,真是巧了。不过我师兄这人一向都挺好的。”   这话听得阿荇嘴角一抽。   公主还真是护短得紧,竟然睁着两眼说瞎话。若是宋楼主是好人,那天底下便没有大坏蛋了。   十七公主掩唇一笑:“原先我还以为你是我师兄偷偷藏着的小娇人呢。”   阿荇听得这话,竟也不脸红,面不改色地与她道:“公主说笑了。我与皇太孙殿下可是有婚约的。”   十七公主也笑:“也是,我师兄可没那个好福气。”   阿荇道:“说到宋大哥……公主,你来的可不巧了,宋大哥出远门啦,大约好多天不回来。”她自顾自地拍拍自己的腿,“唔,我腿脚也好得差不多了。”笑微微的看着公主,“我想回家啦。公主,你能发发善心,带我回家吗?”   “师兄出远门了?”十七公主显然没听见阿荇后面的话,只一脸懊恼地道,“哎,我还以为他晚上会回来呢。”   “回不来回不来。”阿荇与公主絮絮叨叨地念着,“宋大哥这谷里什么都没得吃,我馋了好多天了。唔,好想吃清蒸梅鱼啊。公主,我们即刻就走吧?”她伸头看了看天色,“快些的话,一定还能去外面找个酒楼吃一顿清蒸梅鱼呢。”   “啊?这么急啊……”十七公主有些犹豫,“可是我才刚到啊……”   “公主,你的侍卫都在谷外吧?”   “啊?是啊……”十七公主还在犹豫,“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嘛。”阿荇讨好地冲十七公主笑着,“公主殿下,你行行好,赏民女一顿好饭吧。等回京城了,我请回你啊,想吃什么都成。”   十七公主被阿荇缠得无法,只好点了点头,笑道:“好吧。”又担忧地看了阿荇的腿一眼,“你这腿……能走吗?”   阿荇忙点头:“能的能的,公主不必担忧。”   “我连杯热茶都没能喝上一口。”十七公主站起身,穿好自己的大氅后,转而扶起了阿荇,“你当心啊。”   “我们找家酒楼喝热茶嘛。”阿荇感激地冲她笑道,“我的腿真没事啦。公主,我们快走吧。”   “走?走去哪啊?”   骤然听得宋楼主阴阳怪气的声音,无异于晴天一声霹雳,阿荇猛地抬头向门口望去。   只见宋楼主披着一身黑色大氅,手里托着一个纸包,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他只闲闲地倚着门框,打量着屋里的二人。脸色阴沉,笑意全无。   十七公主乍一见到宋楼主,立马放开阿荇扑了上去,抱着宋楼主的胳膊开心地摇了又摇:“大师兄,你怎么回来啦?”   阿荇没了十七公主的搀扶,一个重心不稳,“哎呦”一声摔到在地,又不小心碰到了断腿,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宋楼主不动声色地拨开十七公主的手,笑道:“怎么?我自己的谷,我为何不能回来?”   “阿荇说你要好多天才能回来呢。”   “是吗?”宋楼主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阿荇。   阿荇被这一眼看得直冒冷汗。   宋楼主又与十七公主道:“你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听阿葭说,你悄悄藏了一位娇滴滴的大美人,我心里痒痒的,就过来看看。”   “她?”宋楼主愣了片刻,随即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她可不是多话的人……真是她跟你说的?”   偏十七公主什么都没察觉,依旧叽叽喳喳地道:“对啊。只是这回差一点见不到你了呢,我正要带阿荇回家去。哎阿荇,”她一回头,这才发现阿荇跌落在地,忙过来准备搀起她。   “回家?”宋楼主却抢先一步扶起了阿荇,将之半拖半抱地扶至床边,而后把手中纸包放于桌上,便在桌旁坐了下来,笑微微地看着阿荇。   作者有话要说:   ☆、027 惩罚   “对……”   十七公主刚答了一个字,阿荇便将话头截了过来:“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就是想去吃清蒸梅鱼来着。”她不停地摆手,“真的没有要回家啦。”   宋楼主的表情明明是笑微微的,猛一眼看上去甚至极为和善,可是阿荇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往后缩。对阿荇而言,这样的宋楼主简直比暴揍她一顿还要让她觉得害怕……   “为师说过什么来着,”他闲闲地看着阿荇,“乖徒?”   “啊?”十七公主走了过来,“阿荇,你是我师兄的徒弟吗?”又冲宋楼主道,“师兄,你什么时候收徒弟了?还是阿荇。我都不知道。”   “没多久。”宋楼主并不看十七公主。   “那可要恭喜你啦,阿荇。”十七公主看起来很为阿荇开心,“我师兄很厉害呢。”   阿荇被宋楼主看地头越来越低,她嗫嚅道:“师父。”   宋楼主一声嗤笑:“师父?还以为你见了故交,就忘了我这个师父了。”他拿起桌上的纸包,递到阿荇面前,“为师倒不知道你想吃鱼肉,故而只给你买了烧鸡。”   纸包开了口,一股浓郁的烤肉香扑面而来。   眼前的一只手骨节匀称而修长,在光线暗淡的屋里,显得格外莹白如玉。   现在这个看似和眉善目的宋楼主,竟使得阿荇不由自主地又往后缩了缩。   她没敢伸手去接那烧鸡,只小心谨慎地瞥了一眼宋楼主,心里犯了嘀咕,这、这宋楼主,莫非是又开启变态模式了?   “不吃烧鸡?”宋楼主将烧鸡又放回桌上,“那便与为师说说,想去哪家酒楼吃清蒸梅鱼啊?”   “你不吃,那我吃咯?”十七公主毫不介意,大喇喇地拿起烧鸡,打开纸包,拽了一只腿,咬了一大口,“好吃,还是热的呢。”又有些酸酸地道,“阿荇,我师兄可真疼你。买了好吃的烧鸡,竟然只先顾着你。哼。”   “附近随便找个酒楼,”阿荇不太确定地道,“都、都有清蒸梅鱼的……吧……”   “哈。”宋楼主伸手揉了揉阿荇的头,神情很是爱怜,“你去随便给为师找个能做清蒸梅鱼的酒楼。”   阿荇这回没敢躲开他的手,发顶被揉得一团乱。   “这里是奉天,又是寒冬腊月,你去捉一条梅鱼来。”   十七公主一边吃鸡腿,一边问道:“怎么说?”   “你倒真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宋楼主看了看十七公主,温言笑着与她解释,“梅鱼,长于凤阳一带的梅河之中,梅雨季方能捕捞。便是在你皇宫,这个季节也是吃不到梅鱼的。”   十七公主听到这番解释,倒也不甚在意:“阿荇若是想吃鱼,那吃其它的鱼也是一样的。”   阿荇见话题又扯回自己身上,忙推拒道:“不不不,我、我忽然又不想吃鱼肉了,烧鸡更好吃。”她绕过床边的宋楼主,爬下床,单腿跳了几步,跳到旁边的桌前,伸手扯掉另外一只鸡腿,咬了一大口,冲宋楼主讨好地笑着,“嘿嘿,烧、烧鸡更好吃,师父真是大好人。”闷闷地低头吃着烧鸡,一句话也不敢说。   十七公主尚小,饭量也小,只吃了一只鸡腿便饱了,兼之旅途劳顿,便要告辞,去隔壁房间休息。   阿荇还未来得及张口挽留她,她便打着哈欠走出门外。门外自有阿五为她在隔壁铺设新被褥。   待她走后,宋楼主从床边站起,走到阿荇身旁,在另外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阿荇看了他一眼,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不着痕迹地将凳子挪了挪,想要离他远一些。   “好吃吗?”   阿荇抬眼看了一眼宋楼主,又忙低下头去,“好、好吃。”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谢谢师父。”   “不想吃鱼肉了?”   阿荇忙不迭地摇头:“不想了,不想了,绝对不想了。”   “想吃也没关系啊,”宋楼主笑了笑,“为师带你去。”   阿荇不敢抬头,听到宋楼主又道:“只是,你想偷偷的出谷,这就不应该了。你说,为师这回该怎么罚你呢,乖徒?”   宋楼主语气很是随意,仿佛是在与她讨论“我们晚上吃什么呢?”   可阿荇一听这话,吓得一个激灵。   “上回断了腿,你竟还是不长记性。”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这些话,好似在与阿荇话着家常,“这一回,乖徒是想试试断手的滋味呢,还是……干脆把舌头给割了,免得你与别人再胡言乱语。宋大哥?嗯?”那一声鼻音被他拖的语调悠长,听起来很是缱绻,“倒不知你曾这样亲昵地唤过为师。”   “啊!”   阿荇听得这话,一声惊呼,向后跳到屋角,一屁股蹲了下来,抱着头,怯怯地打量着宋楼主。   “你、你可不能割掉我的舌头。”   “哦?”宋楼主眉头一挑,走近阿荇,也蹲下身来,“近日我对你越发和善,想必你是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若是你伺候得我开心了,你便仍旧是我的乖徒弟,有幻术学着,有阿五伺候着。可你总是这样不听话。”他顿了一顿,将头凑近阿荇,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不介意把你的手脚拧断,扔去山野里喂野狼。”   他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垂。   这一幕,若是在外人开来,应该极为暧昧缱绻。而宋楼主的声音轻柔缠绵,仿佛在与心爱之人耳语一般。   宋楼主的呼吸喷在耳边,使得阿荇的耳朵红了一红,不由自主地又往后缩了缩。待听得宋楼主一声轻笑时,阿荇才发觉方才他说了些什么,内心忽然燃起了一股子无名火。   她撇开头,看着宋楼主,认真与他道:“等以后我阿爹找到这里来,他不会饶了你的。”   宋楼主一笑:“凭左相的势力,怕是找不到这儿来。”   “你怎么知道?”阿荇不服气,“我阿爹可厉害了,我们谢家可厉害了。”   “左相是聪明人,懂得为人臣子的本分。就算他有这样的实力,也未必有这样的势力。”   “那……”阿荇想了想,“我未婚夫总会找到我的。”   宋楼主眉毛又是一挑:“未婚夫?你有未婚夫?小姑娘这般说话也不嫌害臊。”   阿荇猛点头:“就是我未婚夫,他一定会找到我的。”   “莫非你说的,是当今圣上的皇太孙殿下?”宋楼主皮笑肉不笑,“不惜惹怒圣上也要与你解除婚约的那位?”他似是觉得阿荇的说法很可笑,“都解除婚约了,还算什么未婚夫。”   作者有话要说:   ☆、028 寒潭   阿荇被这句话戳中了痛处,咬牙道:“还、还没解除呢。”   “那也快了。”宋楼主悠悠然起身,“再者说,如今皇太孙殿下美人儿在怀,未必记得起你是谁。”   “不信?”他见阿荇不以为然,便不客气地补刀,“若不然,你已离家三月有余,为何他还是未能寻到你?我看,只怕不是不能寻你,而是不想寻你、从未寻你吧。”   阿荇张嘴便想反驳,只是,他的说法似乎完美到无懈可击,苏珩他……他或许真的未必记得起这世上还有一个自己,终于默默地低了头,不再做声。   宋楼主却罕见地并未为难阿荇,他一声嗤笑,举步走出屋子,至门口处顿了一顿,却并未回身。他与阿荇道:“这次的惩罚我先记下,若是下回再犯,我定不饶你。”   竟然就就这样逃过一劫,阿荇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作为一只开启了变态模式的蛇精病,宋楼主竟然没有剁掉自己一只爪爪或是挖掉自己一只眼珠,阿荇觉得以她今日的运气,真应该去赌坊赌一局,必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只是,一想到阿爹可能永远找不到自己,而苏珩未必愿意找到自己,阿荇便感觉到一阵难过。她也不站起身,鼻子一酸,眼泪便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宋楼主离开后不久,阿五拿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   那似乎又是宋楼主为阿荇新买的冬衣。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这三个月来,宋楼主经常会买些女孩子的衣衫首饰胭脂水粉回来,那些确实都是花了大价钱的好东西。可阿荇觉得,若是一辈子被困在这山枫谷里,就算打扮得再漂亮,又能给谁看呢?   故而,阿荇只抬头看了那包裹一眼,便又旁若无人地低头继续她那无休无止的小忧伤。   阿五在桌上放下包裹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走近阿荇,试图伸手拉起她的手。   阿荇一惊,下意识地便要缩回手去。只是阿五有功夫在身,阿荇并未能躲开。   阿五对阿荇的怒目毫不在意,他无声地“嘘”了一声,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伸展开阿荇的手,以食指做笔,在阿荇的掌心写起了字。   正自恼怒的阿荇在发觉他写了些什么时,忽然睁大了眼。   阿五冲她点一点头,鞠了躬,转身离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十七公主便来到阿荇的房间。   阿荇虽然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但怎奈十七公主起得实在是早,她努力抬了抬眼皮,却还是睁不开眼。   阿荇闭着眼睛,挣扎着坐起身,想要与十七公主行礼。   “公主殿下万安。”声音轻而慵懒,一听就知道还没有睡醒。   “免了免了。”十七公主元气十足地挥了挥手,“阿荇,你怎么还不起?我师兄都不督促你每日练晨功吗?”   “晨功?”阿荇困得睁不开眼,一边努力理解着十七公主的话,一边努力支撑着自己不倒回床上去。说到晨功,她脑袋竟然没卡壳,一瞬间想到话本子里的武林高手,他们似乎都要晨练的。便道,“师父说我年龄太大,不能练武,只教了我驭音、易容和幻术这些。”   “驭音和幻术!”十七公主张大了嘴,不可思议的看向阿荇,“真的吗?我都不会驭音和幻术呢。驭音只有大师兄会,幻术倒是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有修习。”想了想,又疑惑道,“你既然学了幻术,更应该练晨功了啊?”   阿荇想翻白眼,幻术练什么晨功啊,在哪不都是练?怎奈她眼皮子实在是睁不开。   十七公主见披着被子的阿荇一脸睡意,忍不住想要掀开她的被子。   “你这些天在山枫谷里住着,竟然浪费了这么好的资源,真是暴殄天物啊你!”她见阿荇睁着着不让她掀被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在阿荇脑门上狠狠一敲,“就是幻术才更该练晨功,你快给我起来!我带你去。”   阿荇在被子保卫战中大获全胜,她心满意足地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去哪啊?”   “谷中寒潭。”十七公主拿了衣衫往她头顶上套,“我教你怎么用寒潭来练幻术,包你事半功倍。”   寒冬腊月,天刚蒙蒙亮,便被十七公主拉到寒潭边,阿荇其实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但无奈对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她也只得把不乐意忍下。   自腿断之后,阿荇在楼里养了近两个月,期间也不曾出楼,倒是不知如今漫山遍野皆覆上一层冰与霜。   谷里的树叶皆落了个干净,光秃秃的枝桠上顶着薄薄的一层霜,又有冰凌垂挂而下,望上去,好似满树都开了小小的白花,素雅的很。   阿荇每一次呼吸都能呼出一阵白雾,她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见十七公主在潭边坐了下来,也不嫌弃地上的土弄脏了她身上穿的昂贵的衣服,便凑到她身边,阿荇也蹲了下来,好奇地望向她。   十七公主却不看阿荇,她伸手试了试水温。如嫩葱一般的指尖刚碰上那潭水,便倏地缩了回来。   “好冷好冷。”十七公主冲手指尖哈了哈热气,又冲阿荇招手,“来来来,你试试这水温。”见阿荇往后缩,便一把拉起阿荇的手,强制将其伸入潭水中,“放心放心,你不会觉得冷的。”   “啊!”阿荇受不住冷,忍不住叫了起来,“公主,这水好冷。”   “冷?”十七公主松开手,见阿荇立时缩回手来,好奇道,“你怎么也会觉得冷?好奇怪……”她想了想,又道,“你施展幻术,再将手伸进去。”   阿荇犹豫了片刻,照着她的吩咐做了,可是依旧觉得潭水奇寒无比。   十七公主郁闷了:“怎么会这样?”她道,“往日里我师兄每每练习幻术,都是全身浸在这寒潭之中,便是这样,还浑身出汗呢。”   “她没有内力,自然会觉得冷。”   宋楼主忽然出现在她们身后,将阿荇吓了一跳。   对于宋楼主神出鬼没的功夫,阿荇真是无比拜服,你从来无法想象下一秒宋楼主会在什么地方以什么姿态出现。   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宋楼主一身黑衣,黑发披肩,负手立于她们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029 变故   宋楼主一身黑,而背景是一片白,这样黑白分明间,宋楼主好似一抹亮眼的色彩,尤为出彩。   阿荇:“为什么?”   十七公主:“怎么说?”   宋楼主一笑。   原来,这山枫谷中的寒潭对于幻术师而言,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幻术并不算是温和的术法,因它可轻易取人性命,略显凌厉狠辣,故而这世间的大多数幻术师,往往无可避免地沾惹上些许戾气,极易走火入魔,浑身炽热,血管爆裂而死。而这山枫谷内的寒潭水底埋有千年寒冰,温度极低。故而修习幻术者在修炼幻术时,若能浸入这寒潭,确可事半功倍。   只可惜阿荇没有内力加持,若是贸然跳入这寒潭,只怕不出几个时辰,便会冻死了。   听完宋楼主的讲解,阿荇与十七公主面面相觑。   “对不住啊,阿荇,”十七公主歉意地看着阿荇,“因为我不会幻术,所以也不清楚这些事情,害你空欢喜一场。”   阿荇倒是没当回事,这寒潭不能用就不能用咯,反正自己也没指望能成为幻术高手。而幻术练不到极致,怕是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走火入魔的。等以后回了家……阿荇咬了咬唇,还回什么家啊。看现在这样的情形,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家呢。公主怕是指望不上了。   “公主不会幻术吗?”阿荇奇道,“我可以教你啊。还有驭音术什么的。”阿荇掰着手指算着,“对了,你会易容术的吧?”又抬头望向宋楼主,“师父,你还会什么啊?”   “不不不,”十七公主忙不迭地摆手,“我不学,我可不能学这些。”   而宋楼主也摇头道:“为师会得很多,可你不能传她。”   “为什么?”   “幻术是师兄的家传秘术,不传外人。”十七公主好心与她解释,“而驭音术呢,只有南楼楼主才可以修习。我只是山枫谷的小弟子啦,是没有资格学习这些的。”   “咦?”阿荇扯了扯宋楼主的衣角,“那你为何将这些都传给了我?我不是山枫谷的弟子,不是宋家的家人,更不是南楼的楼主啊。”   阿荇仰着一张粉嘟嘟的小脸望着宋楼主,一双大眼睛闪啊闪。   宋楼主揉了揉阿荇的头顶,直到把阿荇的发型揉到凌乱,方才作罢:“你既拜了我为师,自然便是山枫谷弟子。南楼楼主的位置么,你若想要,日后我自会传予你。而至于宋家么……”他笑了笑,却不肯再说。   装什么神秘啊,我才不好奇呢。阿荇撇了撇嘴,强压住内心的好奇,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既然练不了晨功,那我就回去补个眠,”阿荇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睡个回笼觉什么的。”她又哈了哈手,“这天儿还挺冷的。”   十七公主想要阻拦阿荇:“哎,别走别走啊。”   宋楼主却拦下了十七公主:“让她去吧,她确实没起过这么早。”又伸手想要揉阿荇的头,却被阿荇躲了过去。只得摇头笑了笑,收了手。   阿荇与十七公主和宋楼主行了礼,道过别,便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她的腿好的不是很利索,故而她扶着沿路的树木,时而一瘸一拐地小心挪着,时而一蹦一跳地认真跳着。   好不容易快走到小南楼处,忽而一颗石子迎面撞在她腰间,她只觉得一阵疼痛,不由得痛呼一声。那石子劲道太大,她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便往后倒去。   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阿荇扭头一看,是宋楼主,便痛呼道:“师父,有人拿石子打我。”   “看见了。”宋楼主将她扶稳,才朗声道,“何方宵小?敢来我山枫谷撒野?”   又是一枚石子砸来,宋楼主头轻侧,而右手凌空一接,那枚石子便被他夹在了手指间。   “宋偃宋楼主,”一把女声从斜上方传来,“别来无恙?”   阿荇抬头一看,却见不远处的树枝上,站着一位女子,那女子的样貌好生眼熟,正是……   “阿箐?”阿荇惊呼。   那女子听见阿荇的话,微微一笑,轻盈地落下地来。   “谢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宋偃。   这是阿荇第一次听到宋楼主的名字。   阿荇倒也没来得及琢磨这个名字,她下意识地一扭身躲到宋偃身后,只怯怯地露出一个小脑袋瓜子,上下打量着不远处的阿箐。   那个抓过她的女人,阿荇对她没有一丝好感。她打不过她,就想要远远儿地躲着她,免得哪天再倒霉地被她捉住。   宋偃一手向后,反手拍了拍阿荇的胳膊:“怎么?你认得她?”   “她劫持过我。”阿荇老实答道,“不过她功夫不好,你不用怕。”像是怕宋偃不信,她又补充道,“我能都点住她的穴。”   “哈?”宋偃转过身,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大力揉了一把阿荇的脑袋,见阿荇挥舞着小爪子躲着他的手,便笑得更是开心。他回过头与阿箐道,“我这徒儿武功全无,竟能制住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秋霁客,倒不知该说她运气好,还是……”他顿了顿,“脑子笨。”   “喂!”阿荇弱弱的反抗。   阿箐一笑:“运气既好,脑子也笨。”   那日阿箐从没想到阿荇竟会点穴,一个大意,确实曾被阿荇制住。但阿荇没有内力,故而她的点穴功夫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靠谱。阿箐运气片刻后,其实已经冲破了被制住的穴道,但她依旧选择躺平在地上,并未追上去带回阿荇,是有另外的原因。   阿荇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得一把熟悉的声音道:“主上。”   来人一袭青衫,立于树下,一头乌黑如缎的长发用一只简单古朴的玉钗簪了,而那张脸,与身边的宋偃一模一样,仿佛是从一张模子刻出来的。   阿荇知道,那是宋影。   宋影如从前一般,一袭青衫,一眼望上去,沉静而忧伤。只是,他并未如从前那般与宋偃行礼,面上也不再带着恭敬的神色。   宋偃打量了他片刻,脸沉了下来:“怎么?”   宋影安静的看着他,沉静地答着他的话:“我来……讨回属于我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030 回京   “好。”宋偃抚掌大笑,颇为豪迈。而披肩长发被风撩起,在豪迈中又平添一抹阴寒。“那就,来吧。”见十七公主已然赶来,便反手将阿荇推给十七公主,“带她离谷。”   十七公主一把接住阿荇,却不肯动身。她与宋影行了礼,唤了一声“二师兄”。   阿荇早已猜到宋影与宋偃虽关系诡异,但必定牵连颇深,听到十七公主的话,倒也没怎么惊讶。   宋影笑着与十七公主点头:“小师妹,好久不见。”   十七公主却不笑,只一声长叹,道:“二师兄,你与大师兄皆是我山枫谷弟子,你这……这又是何苦?你……”   宋偃拦下十七公主:“无妨,想必他盼这一日许久了。”又道,“你们先行离谷。”   阿箐笑道:“公主殿下可自行离去,但谢姑娘……还请务必留下。”   宋影摇了摇头:“阿箐……”   “主上,不能放她走。”阿箐急道,“若能把她带去王……”   “阿箐!”宋影截断她的话,语气有些不耐,“不可乱说。”   阿箐住了口,讷讷道:“主上……”   “好久不见,宋影。”阿荇朗声与宋影道,“你说过要送我回京城,你还记得吗?”   “谢姑娘。”宋影笑道,“自然是记得的。只是,影有要事在身,怕是要失约了。谢姑娘可与公主殿下同行,想必也极为便易。”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如此,影便不多留姑娘了,姑娘请便吧。”   阿荇微一沉吟,看向宋偃。   宋偃也看着阿荇,挑了挑眉。   “师父,你自己多加小心。”阿荇迟疑道,“再见了。”   再见再见,再也不见。我要回家了,再也不要见到你了。拜拜。   宋偃一笑,似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揉了揉她的脑袋:“能走到哪里。能不能回家,就端看你的本事了。”见阿荇有些不开心的皱了皱包子脸,又补充了一句,“教了你几个月的本事,别叫为师失望。”   十七公主拉了拉阿荇的手:“阿荇,我们走吧。我们在这,反而会令大师兄分神。”又对宋偃和宋影道,“两位师兄保重。”   听她这口气,倒是与宋偃比与宋影亲近,但阿荇什么也没说。   十七公主扶着阿荇,往寒潭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阿荇回头望了望,阿箐并没有追来。   “他们有仇吧。”阿荇问道,“他们会拼命吗?”   “大约不会。”十七公主摇了摇头,“二师兄一直都不是大师兄的对手,而大师兄也一直都没打算杀了二师兄。”   到了一处石壁前,阿荇疑惑道:“公主,我们从哪里出谷?”   “你不知道吗?”十七公主一边摸着石壁,一边好奇道,“那你从何处进来的?”说话间,她摸到一处不甚显眼的凸出的石头,脸上瞬间浮现出喜色。她将那块石头向下一掰,只听得“吱呀”一声,面前的石壁应声而开。   那是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同道,十七公主率先走了进去,阿荇紧跟其后。   她们甫一进入,身后的石壁便瞬间关闭,整个通道陷入一片黑暗中。   “我们快些走,”阿荇催促道,“万一阿箐追来可怎么办?”   “不用怕。”十七公主安慰她,“这是大师兄任楼主后重建的出谷通道,而二师兄已离谷多年,他并不知道这条路,所以不会有人追上我们,放心好了。”又自言自语道,“我猜,他们大概是从崖上跳下来的吧。”   阿荇瞬间脑补了一番宋影与阿箐从崖上顺着麻绳手脚并用且手忙脚乱攀下来的画面,莫名觉得很是好笑,而她也确实“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啊?”十七公主从前方传来,伴着重重的回音。她点了一支火折子,又递了另一支给阿荇,“拿着这个照路,当心脚下啊。”   这条通道极窄、极矮,一路有阶梯向上,阿荇不得不弯着腰,而她腿脚不便,故而一路走的十分艰辛。   十七公主时常停下来等她。   就这样,二人花了许久时间,才爬至最高点。   十七公主不知道在哪块石头上按了一下,头顶上的一块石头“吱呀”一声旋了开来,阳光瞬间铺满整个空间。   十七公主与阿荇正要出去,忽听得一个声音在头顶道:“小人恭候二位多时了。”   阿荇抬头,眼睛一瞬间无法适应外面略显刺眼的阳光,她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双眼。过了片刻,方才看见那个人果然是谷内从不会说话的仆从阿五。   他倒是守信。   阿荇并不惊讶阿五的到来,却小小地惊讶了一番他竟然可以说话。   而身旁的十七公主直接惊的下巴都掉了下来:“你……你能说话?”   他弯腰,恭敬地与十七公主道:“回公主的话,小人自然是能说话的。”   “那你……”十七公主思索了一番,终究没有把这句话问完。   阿五规矩地与十七公主和阿荇行了礼,将二人迎了出来。   通道的出口是半山腰,故而三人歇息停顿了片刻,便立即沿着山路匆忙往下走。   阿荇腿脚不便,山路崎岖,且那二人行进又快,她不免又跌了几个跟头。阿荇又痛又急,瘪了瘪嘴,眼看就要哭出来了。阿五看在眼里,道了声罪后,便自作主张地背起阿荇。阿荇呆了一呆,却也没有拒绝,只老实地在阿五背上趴好,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   三人一行好不容易赶至山下,十七公主的护卫们早已将马车套好,在山脚恭候多时了。   那是一辆三匹马拉的车,马车外观简单古朴,但那套车的马却一见就知是极难得的骏马。   十七公主和阿荇上了马车,阿五便坐在车前做她们的车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南奔往京城。   十七公主的马车虽不大,但内里却布置的极为舒适。马车里铺有柔软的被褥,阿荇躺在上面,也不觉得路途颠簸。旁边的暗格中盛放有各类精致的点心和茶水,点心都是京城贵胄常吃的那些。阿荇离京已三个月,很久没有吃过这些点心了,便毫不客气的大过吃瘾,边吃还边赞叹这些点心的美味,又不忘拍拍十七公主的马屁,赞其马车如此舒适简直是英明神武,直将十七公主哄地开开心心。   作者有话要说:   ☆、031 追杀   待阿荇吃饱喝足之后,她又酣睡了一觉,这才坐起身。想了想,扣指敲了敲马车门,掀了帘子,探出头来。   阿五回头一看,见是阿荇,便道:“谢小姐有何吩咐?”   “阿五,你真名叫什么?”   阿五道:“小人名叫阿五。”   “你真叫阿五?”阿荇小吃了一惊,“还以为是你的化名呢。你是……”她笑了笑,“你是皇太孙殿下的人吧。”   这并不是疑问句,阿荇用了肯定的语气。   阿五点头:“小人是殿下的护卫,奉殿下之命特来保护谢小姐。”迟疑了片刻,他又问,“谢小姐是怎么认出来的?”   阿荇笑道:“我见过你。”   十七公主又一次惊掉了下巴:“你不是我师兄的人?”   “回公主殿下的话,”阿五挥了一鞭子,“小人……不算是宋楼主的人。”   十七公主又道:“那你怎么会在山枫谷里?”   阿五默了默:“……”   十七公主随即反应过来,尴尬一笑。   阿荇笑着放下了帘子,又扯了扯十七公主的袖子,摇了摇头,冲她做了个鬼脸。   十七公主正要说话,忽然马车剧烈地一晃,顿时停了下来,车外一阵马蹄和嘶鸣。   “怎么了?”   阿荇正要去掀开帘子看个究竟,只听得车外有人朗声道:“留下谢姑娘,饶尔等不死。”   十七公主一听这话,忙拦住阿荇:“你别出去。”   阿荇反应极快,她从怀中取出一个□□,迅速且仔细地贴在自己面上。   昨日晚间,阿五在阿荇掌心中写的字是“明日有人寻仇,备好面具,小人助小姐回京”,阿荇连夜赶做的面具这下终于派上了用场。只是她学艺不精,时间又太赶,故而这面具做得就有些粗糙,但好在勉勉强强能用。   十七公主看了她一眼,道:“你……你怎么做了个如此妖艳的面具?”   阿荇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从前宋影给自己做的□□实在是太丑了,那只丑面具无可避免地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偃,所以当自己动手时,下意识地便想要做一个漂亮的面具,却不想没刹住车,面具漂亮得过了头,变成妖艳了。   阿荇刚刚妥帖地戴好面具,阿五便掀了帘子探头进来。他见到阿荇那张带了□□的脸,愣了一愣,才道:“公主殿下,谢小姐。”   阿荇瞥了眼车外,一群蒙面人已经与公主的护卫战在了一起,刀剑乒乒乓乓的,让人略微心惊。   阿五与阿荇道:“谢小姐,请随小人走。”又与十七公主道,“公主殿下,这些人的目标是谢小姐。小人与谢小姐先走,他们必不会多加为难殿下。有殿下的护卫在,必能保护殿下的安危。”   “不妥。”十七公主迟疑道,“阿荇不会功夫,你只一个人,如何能够抵挡那么些人?”   阿荇却急忙道:“好,阿五,我跟你走。”又握了握十七公主的手,“公主,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你一路保重,我们京城再聚。到时候请你吃我家厨娘做的点心,好吃极了。”言罢,也不待十七公主答话,便匆忙弯身出了马车。   阿五卸了一匹马的绳索,回头与阿荇道了罪,便伸手揽过阿荇的腰,一个翻身,便带着阿荇上了马。   阿荇在前,阿五在后,二人一骑,策马闯过正在混战的众人。   眼看就要逃了出去,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句“谢姑娘逃走了”,瞬间便有一批蒙面人放弃与护卫的缠斗,追着阿荇阿五二人而来。   好在那些蒙面人并不想伤了阿荇,故而没有放箭,只是一味地穷追二人。   阿荇的坐下马是十七公主好不容易寻来的西域良驹,可那些蒙面人的马脚程也是极快,故而一群人一前一后纵马狂奔,阿荇阿五没能甩开那些蒙面人,可蒙面人却也没能追上二人。   几人从清晨追逐到落日,又从落日追逐到清晨。   奔波了两天三夜,即便是西域良驹,也终于略显疲累。   阿荇被阿五用大氅裹在怀中。她精神高度紧张,两天三夜都未能合眼,此时已有些累得撑不住了,大腿处的皮肤也已经被磨破,疼得她龇牙咧嘴。   “阿五,还有多久才能到京城?”   阿五却不见疲态:“快了,再有大半天就能到了。”   “阿弥陀佛。”阿荇念了一句佛,“快些到吧,马儿要撑不住了。”   二人一骑沿着官道一路飞奔,终于在傍晚时分到了京城郊外。   眼看着京城城门近在眼前,忽然不知打从哪里冒出另外一批蒙面人,看起来与身后追杀他们的是同伙。他们呈一字排开状,将近在咫尺的城门拦在身后。   阿荇与阿五被迫停下。   片刻之间,身后的追兵便追至眼前。   身后的蒙面人下了马,与埋伏的蒙面人汇合,阿荇与阿五二人便被这样十几个蒙面人团团包围。   阿荇极少见到这样的阵势,不由得有些害怕,又知道这些人的目标只是自己,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看阿五,她害怕阿五就这样丢下自己。   阿五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无需害怕,他不会丢下她不管,阿荇这才稍稍宽了心。   为首的蒙面人冲二人抱了抱拳,朗声道:“我家主上请谢姑娘前去府中一叙。”   “我才不要去。”阿荇忙摇头,“我不认识你家主上,我要回家了。”   阿五便接道:“谢小姐说了,她不愿去,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放我们进城。”   “那就由不得你了。”言罢,那人抽出长剑,当空挽了个剑花,一剑向二人刺来。   阿荇吓得一声惊叫,忙闭上了眼睛。   却见阿五足尖在马背上一点,身子弹跳起来,他一个前空翻迎向那人,一剑刺出,便轻轻松松隔开了他的剑,又是一剑斜挽,由下往上,竟生生将那人的一只胳膊卸了下来。鲜血一瞬间喷涌而出,而那只胳膊一飞老高,又甩了老远,场面极为血腥。   岂知那人虽已跌倒在地,痛得蜷缩起来,却立刻反手低低抛出两只金轮。那两只金轮一路直奔,冲着阿荇的马蹄削去。阿五挽救不及,金轮便堪堪削去了马儿的两只前蹄。马儿吃痛,又站立不稳,一声凄厉的嘶鸣,向前扑倒在地,将背上的阿荇甩了出去,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跟头。   作者有话要说:   ☆、032 真假阿荇   阿荇被马儿的血溅了一脸一身,整个人倒在血泊里,望上去十分狼狈,但好在她并未受伤。   见阿荇摔倒在地,便有其余的黑衣人蜂拥而上,意图将阿荇团团围住。   阿五见事不好,便反手往天上抛了一只信号弹。   那只信号弹发出长长一声嘶鸣,直飞冲天,在晚霞中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线,于半空中爆裂开来。   为首的蒙面人一见,便知阿五这是在求救了。京城本就是他二人的地盘,自己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处。思及此,便提气朗声与其他蒙面人道:“他二人的援军顷刻便到,我们无需与那个男人缠斗,活捉谢姑娘便是。”   众蒙面人应了,便齐心向阿荇攻来。   阿荇害怕至极,见阿五正向自己奔来,便回身跳着向阿五扑去。   阿五一把接住阿荇,将之揽在身后。一手举剑,一手护住阿荇,与众蒙面人对峙着。   “谢小姐,”阿五小声与阿荇道,“等下我去缠住他们,你便去旁边随便牵一匹马,骑马进城去。这城门离你家极近,你不用怕,只管往家跑,自会有另外的人护送你。”   “那你呢?”阿荇的嘴唇发着抖,一双小手紧紧地攥住阿五的衣袖,“你会被他们杀掉吗?”   阿五道:“谢小姐尽管放心,会有兄弟来接应小人。”   阿荇听得他这样说,便放下心来,道:“好。”   阿五捏紧了剑,指节都泛了白:“谢姑娘,一会小人说‘跑’,你便骑上马赶紧走。”   阿荇忙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阿五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便出声应他:“嗯,我知道了。”   阿五便提了气,双足一点,一跃而刺向对面的蒙面人,随即大喊“跑!”   阿荇听得号令,飞身往身边蒙面人的马群中冲去,随便抓住一匹马的缰绳,翻身上马,一挥马鞭,便向京城中奔去。   进了城门后,身后兵刃的缠斗声便渐渐听不到了,许是那些人都被阿五耗住了。   京城的街道车水马龙,行人极多,故而官府规定百姓不许街头策马,以免伤人。   只是阿荇此刻也无法讲究那么多,保命要紧。好在傍晚时分,京城中百姓大多呆在家中,街上倒没有如此多的行人。而这个城门也确如阿五所说,离阿荇家极近。   好容易一路奔至谢府正门前,阿荇下了马,便踉跄着匆忙拾阶而上,敲了谢府大门。   “吱呀”一声,有仆从拉开沉重的大门,看见阿荇站在门外,便道:“这位姑娘是……”   阿荇并不听他将话说完,便着急地往门里去,却不想被那仆从一把拦住,将她拦在门外。   “我说这位姑娘,这里是谢府,请问你找谁呢?”   阿荇一把拍开他的胳膊,奇道:“张伯,你拦我做什么?我是阿荇啊。”   张伯一听这话便皱了眉头:“你这小姑娘,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我家大小姐早起陪同我家夫人进宫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阿荇也皱了皱眉,她拉住张伯的袖子:“张伯,张伯你说什么呢?你不认识我了吗?我离开家三个月,又怎么会在今晨陪阿娘进宫?难道还有另外一个我不成?”   张伯却只当她在胡言乱语,好言劝她:“小姑娘,你快走吧,谢府可不是你能捣乱的地方。”   二人正僵持着,一匹马并谢府的马车到了门前。   阿荇转身望去。   夕阳并晚霞将人间万物染做绛红,廊檐顶上的天色渐暗,已经有弯月一轮悄悄挂在天际。   骑在高头白马上、被众仆从簇拥着的人,正是三个月未见的皇太孙苏珩。   他还是如以往一样优雅高贵,一身紫色镶了金边的衣衫更衬得他淡定从容。他面上无丝毫表情,目光却是集中在阿荇身上。   阿荇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般,飞扑过去,一把抓住苏珩的缰绳,喜道:“三哥哥,我回来啦。”   谁知苏珩并没有应她。但她满身血污,他却也没有躲她,毫不介意她将手上的血渍蹭在他昂贵的衣衫上。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皱着眉头,眼神若有所思。   不待阿荇再次开口,蒹葭已从旁边的马车中下来了。她依旧戴着面纱,整张脸上就只能见到那双好看又勾魂的眼睛。见到阿荇,她明显愣了一愣。   随即,马车中又走下来了阿荇娘和……另外一个阿荇。   阿荇眼见着另一个阿荇扶着阿荇娘下了车,也不说话,只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那个阿荇与自己一般,身量不高,看上去尚未长成。她今日穿着一件大红色镶了白貂毛的冬袄,梳着双鬟髻,耳朵上戴着的,是自己最喜欢的一双石榴石的耳坠,那红艳艳的坠子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煞是好看。而她一张稚嫩的小脸白白嫩嫩,婴儿肥未消,看上去玉雪玲珑,娇憨可爱。   “你……”阿荇捂着嘴,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呆了一呆,“你怎么长得跟我一个样?真是邪了门了……”   另一个阿荇没有答话,反倒是蒹葭清清淡淡地笑了:“这位姑娘说笑了,你如何长得与谢大小姐一样?”她的声音听起来客客气气,却是话里有话。   阿荇此刻浑身血污,狼狈不堪,而那“谢大小姐”却是如明珠一般,不蒙尘垢。望上去天上地下的两个人,确实一点都不像。   阿荇娘看了看蒹葭,又看了看阿荇,迟疑地问道:“这位姑娘是?”   阿荇一把抓住阿荇娘的手摇了又摇,难以置信地问道:“阿娘,我是阿荇啊,你不认得我了么?”又指向另一个阿荇,“阿娘,她是谁?她怎么长的跟我一样?”   阿荇娘不着痕迹地挣脱开阿荇的手,用手中正攥着的帕子擦了擦手,这才默默地握住另一个阿荇的手。   阿荇娘那番擦手的动作让阿荇心里猛地一阵难过。   阿荇娘皱了眉头:“姑娘相貌艳丽,自然是人人艳羡。而犬女资质浅陋。”她拍了拍另一个阿荇的手,看向阿荇,“姑娘怎会认为她跟你相像?”   作者有话要说:   ☆、033 回家   阿荇娘如看陌生人一般的目光再一次刺痛了阿荇。   阿荇茫然地摸上自己的脸,嗫嚅道:“阿娘,我……”触手处却是一片胶质。阿荇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带有人皮面具,一直忘掉摘下来,倒也怨不得他们不认得她。阿荇忽然开心起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扯掉脸上的面具,“阿娘你看,我戴了面具呢。”   蒹葭飞快地望了一眼苏珩,又转过眼神来盯着阿荇的动作,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悄悄将手缩回袖子中,暗自做了一个幻术的起势。   “嘶”的一声,阿荇撕掉了脸上沾血的人皮面具。只是动作太急,痛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她却不哭,只攒了笑,满含期待地望向阿荇娘,甜甜地喊了一声,“阿娘,这下你可得认我了吧?”   阿荇娘看了她一眼,将另一个阿荇爱怜地揽在怀中,摸了摸头,客气且生疏地与她笑了笑:“这位姑娘,我并不认得你。”   听得这番话,阿荇彻底呆了:“阿娘……”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的肌肤,确实已经揭掉了人皮面具,“阿娘,”她抓住阿荇娘的手,抚在自己脸上,“阿娘,你再好好看看我啊,我才是阿荇啊。”见阿荇娘面无表情地抽回手去,阿荇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她一边胡乱抹着,一边哭道,“阿娘,你为什么不认我?”   饶是阿荇娘修养再好,此刻被陌生人不住地纠缠,心里也不免有些生气,于是她拍了拍另一个阿荇的手:“阿荇,先回府去吧。”   待阿荇与苏珩道了别,进了家,阿荇娘这才转身看向阿荇:“这位姑娘想必是认错了人。”   说话间,天上竟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立刻便有仆从为皇太孙、阿荇娘和蒹葭撑了伞。   谢府附近本就少行人,此时除了苏珩阿荇娘蒹葭及众仆从外,便再没了别人。   阿荇娘抬头望了望天:“下雨了。”她勉强冲着阿荇笑了笑,“天也暗了。这位姑娘,快些回家去吧,小心患了伤寒。”说罢,也不待阿荇答话,便转身往谢府走去。   蒹葭看了一眼阿荇,转身紧随其后。   阿荇扑上前一把抓住阿荇娘的手:“阿娘,你不要我了吗?阿娘,我是阿荇啊!”   她哭地哽咽,阿荇娘却越发动了气。   阿荇娘本是吃斋念佛的慈悲之人,素来乐善好施与人为善。只是,如今事关自己的宝贝女儿,忽然有个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地跳出来,胡搅蛮缠地非说自己才是谢家大小姐,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认她,下雨天还在苦苦纠缠自己,只怕是个人都会心情不好。   阿荇娘不耐烦地将阿荇的手甩开。   阿荇腿脚不便,阿荇娘一甩,她便有些重心不稳,跌坐在地。   阿荇娘警示地看了她一眼,阿荇被那一眼看得有些心惊,愣怔当地。   趁此机会,阿荇娘便被众仆从拥着,举步进了府去。   雨越下越大,阿荇的衣服不多久便被淋得湿透。   冬雨素来冷彻入骨,阿荇最近时常奔波,体质与往日相比便有些弱。被雨一淋,便止不住地打了几个喷嚏。   有人走近阿荇,那人镶了金边的紫色袍子沾了雨水,沉甸甸地垂着。   阿荇抬起头,是苏珩。   “皇太孙殿下。”阿荇此刻内心混乱,茫茫然地看向苏珩,却再说不出话来。   苏珩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阿荇:“嗯?”   良久,阿荇轻轻摇了摇头,垂下眼来。   自己的娘亲都不认自己,眼前这位一门心思要与自己退婚的皇太孙殿下便更是指望不上了吧。   想至此处,她心里忽然止不住地难过起来。   离家三个月,好不容易逃回家来,本以为担忧多日阿爹阿娘见到自己回来,会惊喜若狂,却不料,却不料阿娘竟然不认自己!   哪里来的第二个阿荇?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取代了自己的位子。   阿荇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衣衫上的血被雨水冲刷下来,在地上形成一片血洼。   苏珩蹲下身来,伸手将阿荇的乱发拨到耳后,又将仆从为自己撑的伞接过,撑在阿荇头顶。这样一来,他自己就全部淋在雨中了,他倒也不介意。仆从见状,又忙寻了另外一把伞,为他撑上。   雨水瞬间被阻隔住。   阿荇抬眼望着他。   “怎么?”他伸手抚上阿荇的脸,顺手捏了捏,神态很是亲昵,“这样便放弃了吗?这可不像我认识的你啊。”   “你……”   阿荇不解其意,正欲开口询问,却不料被苏珩一把揽住。他抚着阿荇的头,让阿荇靠在他肩膀上。   冷得发颤的阿荇忽然被一个极为温暖的怀抱拥住。闻着他身上好闻且熟悉的清香,阿荇一瞬间有些微怔。   苏珩依旧面无表情,但言语中有了笑意。   他紧紧地拥住阿荇,道:“小阿荇,欢迎回来。”   “你说什么?”阿荇忽然怔住了,片刻后又卯足了劲,一把推开苏珩,“你刚刚……你刚刚叫我什么?”   “小阿荇,”苏珩望着她,重复着。他眼睛里倒映出她的身影,他的语气中满是宠溺,“怎么了?”   听得这话,阿荇猛地站起身,力气大到撞歪了苏珩手中撑着的伞。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雨水又重新淋了下来。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阿荇身在雨中,衣裳和头发皆已全部湿透,整个人都狼狈不堪。那雨水大到她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雨水混着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而她的视线已经一片模糊。   她忽然很想笑。   只是那笑声还没出口,便被一阵急切的咳嗽给打断了。   阿荇抓着自己的衣领,难过地弯下腰去,这样剧烈的咳嗽害得她差点把嗓子都咳了出来。   苏珩想要帮她拍一拍背,缓解她的难受。   但是阿荇见状,一闪身便避了开去。   苏珩的手伸在半空,尴尬地停留片刻,才缩回手来。   “苏珩。”阿荇咳嗽够了,喘着气直起身,道,“我很笨是不是?”她直视着苏珩的眼睛,“我很好笑,是不是?”   “阿荇……”   认识阿荇十五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从记事起,他的身边便始终都有一个小小的女孩跟着。可这么多年来,苏珩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阿荇。   她稚嫩的小脸上满是雨水,又被乱糟糟湿漉漉的头发遮去了大半。那张小脸上的五官还跟往日里他所熟悉的一模一样,只是连日来的奔波使得她的婴儿肥消了大半,看上去消瘦了不少。   可她脸上的神色……便是常被人称赞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苏珩也忽然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样的神色。那神色完全不同于以往。   以往的阿荇,看起来好奇心很重,总是对什么都好奇得很,可是,又仿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好像很少有事物能够真正引得她上了心。她总是这样,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热情又安静、积极又淡漠地在这个世界存活着,是存活,不是生活。她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却又仿佛与这个世界合拍极了。   可是现在的阿荇……脸上那种大彻大悟却又心如死灰的神色,叫苏珩的心口钝钝地疼了起来。   他伸手抵住胸口。   他想揽过阿荇,抱在怀中,可是面对着一向软软糯糯的阿荇,他忽然不敢伸出手去。   “我是笨。”阿荇双眼茫然,没有焦距,雨水顺着阿荇的脸颊滑落。   雨越下越大,雨声也越来越响,不过两三步远,苏珩却觉得阿荇的声音越来越弱,几乎要被淹没在雨声中。   “我脑子没你们好使,我心眼没你们多,可是,”阿荇看着苏珩,“也由不得你们一次又一次地戏弄。”   “阿荇……”   阿荇一字一字地道:“我并不是你们的小玩意儿。开心了,便来逗一逗我,像逗猫儿一样。不开心了,便把我丢在一旁,生死不管。”   苏珩一听这话,心里便慌乱起来,忙与阿荇解释:“我并没有戏弄你,也并没有不管你。”   “没有?”阿荇闭了闭眼,抬手指着苏珩,“阿五是你的人,你送阿五去山枫谷见我,你知道我在哪里却不去救我回京。不久前,阿五必定有传话给你,说我回了京,可方才你在我阿娘面前不认我。”她睁开眼,长叹一口气,“你不救我,我也不能怨你,毕竟我还没有嫁你,且你千方百计不想娶我。但我想让你知道,你若落难,凭我二人自小的交情,我必会想方设法前去救你。”   “阿荇,我并不是不救你,你在山……”   “还有什么?”阿荇安静地打断苏珩的话,“让我想想……皇太孙殿下大约是认识南楼楼主的吧?皇太孙殿下大约是与南楼楼主有着什么约定吧?故而他不放人,故而你不寻我。”   苏珩几次三番想要将伞移到阿荇头顶,终于被阿荇一手打翻。   “方才我阿娘不认我,”阿荇长叹一声,“是因为我被蒹葭施了幻术吧?所以,我阿娘不认得被施了幻术后的我的长相。阿葭,”阿荇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她低头一笑,“我早该想到,十七公主口中的阿葭,必定就是蒹葭。倒是不知那蒹葭,从哪里偷学来的幻术。”   见苏珩只望着自己不说话,阿荇便道:“怎么?不说话?不想说,没什么可说,还是……被我问地哑口无言?”   一路从山枫谷被追杀到京城,阿荇三天不曾合过眼,这些天又只略微吃了些干粮,不曾用过正餐。经此变故之后,此刻的阿荇又冷又饿,头便昏昏沉沉地晕了起来,人也有些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而天色,终于在此刻彻底暗了下来。   苏珩的仆从燃起宫灯。   那灯中的微弱光亮,便成了此刻天际间唯一的光亮。   昏黄微弱的光芒,将阿荇的脸衬得更是苍白虚弱。   苏珩耐下心来,轻声劝慰阿荇:“阿荇,先跟我回宫去。”   “我失踪了,若你是怕我阿爹阿娘担忧,找了假阿荇来冒充我,宽他们的心,那我诚心诚意感激你。可是,现在我回来了,你们竟不让我阿娘认我。皇太孙殿下,你究竟打地什么主意?皇太孙殿下,求你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放过阿荇吧。”   “雨夜天寒,你的腿受不得寒,”苏珩向阿荇伸出手去,“有什么话,我们进了宫再说,嗯?”   “腿?”阿荇忽然笑了起来,她仰着头,直笑得眼前一黑,跌坐下来,“真是……把自己弄得惨兮兮。往日是我过得糊涂,今后,再也不会了。”她忽然想到阿箐与城外蒙面人的话,又想起从前听到过的风言风语,瞬间醍醐灌顶。而后,她摇了摇头,“皇太孙殿下,你要你的皇位,你便自去与你家二叔争去,可你何苦拉我谢家下水,又何苦折磨我一个小姑娘?”   苏珩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阿荇不答,只笑地凄厉。   苏珩还要问些什么,却发现阿荇精神不济,像是即将支撑不住,便微眯了眼,下了狠心,一掌砍在阿荇后脖颈。   阿荇只觉得一痛,眼前一黑,晃了两晃,便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034 上元节·上   正月十五上元节。   每年元月的第十五日,是一元影始、大地回春之日。当天夜晚,是一年之中的第一个月圆之夜。月圆象征团圆,故而上元节自古以来便是阖家团圆的节日。   大晁建朝已逾五十余年。   这五十年来,每年的上元节之夜,官府都会在京城燃放烟花。而大晁的百姓也会齐聚一堂,吃元宵、赏花灯、猜灯谜,其热闹程度丝毫不弱于除夕夜。   苏珩在京城北郊有一座别庄,阿荇已经在此住了一月有余。   阿荇的腿伤已经痊愈,身体也将养得越来越好,整日里净挑些有营养的东西来吃,直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望上去极是讨喜。   太和二十八年的除夕与上元,是阿荇在这个世界十六年以来,过得最为冷清的节日。   过了新年,阿荇便长了一岁,她已经是十六岁的小姑娘了。   阿荇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怀中揣了热乎乎的小手炉,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一把小金剪,挑着红烛的烛芯。   一个人的上元夜,果然无聊得紧。   “吱呀”一声门响,有人推开了门,瞬间一阵寒风伴着风雪呼啸进门。接着,又是“吱呀”一声,来人又将房门掩上,将漫天寒气阻隔在外。   “你这屋子倒暖和的紧。”苏珩的声音在阿荇身后响起,“你笼了多少炭盆?你是想把自己烘成烤鸭吗?”   “要你管,毒舌。”阿荇眨巴眨巴眼,换了一手托腮,继续认真地挑着烛芯,也不回头望他一眼,“皇太孙殿下万福。”她不与他行礼,语气也懒洋洋的,没一点儿诚意。   苏珩也不见怪,绕过阿荇,将身上披着的藏青色镶貂毛的大氅脱了,随手搭在屋内的屏风上,然后在阿荇对面坐了下来。   苏珩身上穿着的藏青色的袄袍,衬得他修身玉立,意气风发,怎样看都是难得一见的玉面郎君。   他将手中提着的饭盒放在桌上。   从宫里一路行至这城郊,屋外天气极为寒冷,苏珩浑身都散发着寒气。   阿荇看了看那饭盒,咂了咂嘴,又看了看苏珩,皱了皱眉。   她伸头凑近饭盒,嗅了嗅:“这里面是什么?”   “万寿楼的元宵和点心。”   阿荇闻言,便放下了剪子。   万寿楼的元宵在京城素来是一绝,模样好看,味道好吃,只是价格却极为昂贵,十二个元宵便要一两银子,且万寿楼每日只做一百个元宵。故而,这万寿楼的元宵,有时候便是有钱都难得能够买到,是真正千金难买的珍品。   阿荇喜欢吃这万寿楼的元宵,以往每隔几个月,都叫朱雀起个大早,在万寿楼外守着,待它开了门,便进去买几晚元宵带回来,分给阿爹、阿娘和哥哥吃。   说起来,阿荇已经有小半年没吃过万寿楼的元宵了,此时听得苏珩带了元宵来,自然是食指大动。   她拿了帕子胡乱擦了擦手,将饭盒揽至身前,揭开了盖子。   那是一个双层的饭盒,上面一层是一些时兴的点心,下面一层,便是一碗元宵。外面天寒地冻,倒难得这些吃食竟还冒着热气。想来,是苏珩一路拿了许多手炉温着带了来,倒也算他有心。   见阿荇面色欢喜,苏珩便道:“趁热吃吧。”   “倒还是热的。”阿荇端出碗来,就着碗里的汤勺,舀起一个元宵,吹了吹,便一口塞进嘴里,然后享受般地闭上眼睛,满足地长叹了口气。   苏珩看不下去了:“吃个元宵而已。”   “你懂什么?”阿荇一手拿着汤勺吃元宵,一手捏了一块点心往嘴里塞,左一口,右一口,极是欢快,“这万寿楼的点心和菜式都一般般,唯独这元宵,”她“啧啧”了几声,“真是入口即化,又回味无穷。”   苏珩看阿荇吃地津津有味,心情也变得十分愉悦。但他生性不爱笑,故而此时便是内心欢快,面上也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食不语。”他拿过方才阿荇擦手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手,也拿起一块点心,“过了年,便十五岁了,怎么总也不见你长大?若总是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做我的皇后,母仪天下?嗯?”说完,将点心放入口中,细嚼慢咽起来,那神态自然而然的透出养尊处优自小养成的优雅与高贵。   阿荇也不讲究形象,正探头吃着汤圆,听得这番话,那勺汤圆还没送入口中,硬生生地停了手来,抬起眼看向苏珩:“咦?皇后?嘛情况?皇太孙殿下不是变着法儿的要退婚吗?”   苏珩手中的那块点心还没有吃完,他只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并不回答阿荇的话。   阿荇知道苏珩从小接受的贵族式教育,首要一条便是食不语,他不吃完手中那块点心,便是打死他都不肯再开口讲话的,故而也不催他,低头将勺中那个元宵塞进口里。   二人便面对面的各吃各的,二人吃东西皆是任何声音都没有的,所以室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终于等到苏珩将那块点心吃完,他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愿意回答阿荇的话:“我从来没有不愿娶你。”他目光炯炯地望着阿荇,“你我二人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们早有婚约,你必得如约嫁我。而日后我二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自当成就一段帝后佳话,供后人瞻仰。”   听得这番话,阿荇愣怔当场,只呆呆地望着苏珩。   这番话他说的情真意切,目光又缱绻多情,竟不似作假。   不知怎的,就着眼前跳动的烛火,阿荇仿佛忽然看见了十年前的苏珩,那个刚刚年满六岁的小男孩。   那时的苏珩还不及桌子高,小小的一个人儿,粉嫩嫩得跟团子似的,面上却总是苦大仇深的表情,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那时的阿荇每回见到苏珩,都要兴致勃勃地捉弄他一番,她想听他哭;又或是做着鬼脸围在他身边晃悠,她想看他笑。   只是,小小的苏珩不哭也不笑,被阿荇纠缠得烦了,便将双手一背,抬着小下巴,一本正经地训斥她:“你怎么总是嬉皮笑脸的样子?这般不稳重,以后可怎么做我的皇后,母仪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035 上元夜·下   烛光下的苏珩太美好,美好到让阿荇晃了神,握着汤勺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都忘记将勺中的汤圆送入嘴里。   苏珩见她这幅模样,心里有些好笑,便伸手在她眼前一晃:“回神。”   阿荇似是忽然从回忆里醒了过来,见苏珩一副看笑话的模样,眼波一横,嗔了他一眼,将勺里的汤圆吞进肚,慢悠悠地道:“我可没打算嫁给你。”见苏珩的眼神冷了下来,便忙拿话赌住他的嘴,“你愿意娶蒹葭也好,愿意娶左慈也罢,都随了你的意愿。只是,你可别再来招惹我了,我不想嫁你,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嫁给我如何就不安稳了?父母之命,媒妁之约,莫非你想反悔?”苏珩沉下脸来,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阿荇,似要将她生吞活剥,“君无戏言,皇爷爷钦赐的婚事,可由不得你反悔。”   “难道不是皇太孙殿下在反悔吗?”阿荇并不惧惮苏珩那吃人般的目光,她慢悠悠地咬了一口点心,“怎么?皇太孙殿下不记得了?全京城的官宦人家都知道,几个月前,皇太孙殿下在早朝时请旨退婚,要另娶美人儿呢。”又自言自语道,“皇太孙殿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谢清荷!”苏珩重重一敲桌面,加重了语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阿荇不怕死地挑眉看向苏珩,“那日我已经说过了,你若是不记得,我不介意再说一次给你听。那个位子,你爱争便争,但别拉我谢家下水。”阿荇的声音沉了下来,“我谢氏一门效忠于你苏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往后,不论谁当皇帝,我谢氏都……”   “放肆!”苏珩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他强压住内心的怒火,“谢大小姐,莫非在山野中多呆了几日,便将自小学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他见阿荇不服气地瞪着自己,便多看了她一眼。   阿荇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婴儿肥几乎已经消退不见,在烛火的映照下,滑腻白皙的皮肤望上去弹指可破,而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倒映着一支烛火,清清亮亮。她稚气渐脱,渐渐出落成一位千娇百媚的娇俏小美人儿。   面对着这样一位美好的小人儿,苏珩胸中的怒火瞬间消褪地干干净净。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中重新有了温度:“今日这番话,你与我说说便罢,万万不可与旁人说起。日后见了皇族之人,也不可以今日对我的态度对他。记得没有?”   阿荇默了片刻。她知道苏珩是为她好,怕她招惹了不该招惹的麻烦、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是,她偏偏不愿意领他的情,便白了他一眼:“要你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苏珩重又安坐下来,语气中有淡淡笑意,“我不管你,你这条小命,早没了千百次了。”   “那你便是这样管我的吗?”阿荇不以为然,却也不愿与他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毕竟她不想被牵连进权利的漩涡。苏珩自争他的,他有他的野心与坚持,可她也有她的心愿,她只愿谢家平安一世。   思及此,阿荇便转了话题问他:“我的腿养好了,身子也养好了,你什么时候把那个假阿荇给弄走?”她闷闷不乐,“我想回家了。”   苏珩心不在焉地答她:“快了,再等几日。”   阿荇却不依道:“这些天来我想了很久,但是我实在是想不出,你不让我回家到底是何用意。皇太孙殿下若是再拖延下去,那我便只能自己解决了。”   “自己解决?”苏珩看似很感兴趣地望向阿荇,“你能怎么解决?你连谢府都进不去。”见阿荇一脸的不以为然,便似恍然大悟道,“哦,差点忘了,你跟宋偃那小子学了不少本事。但可惜啊可惜,”他摇了摇头,语气中透着惋惜,“你学艺不精,又没内力。听说你没学会驭音,而你的易容和幻术,基本上……”他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阿荇,“都可以无视。”   “你!”阿荇见他出言辱及自己的术法,自然有些不忿,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苏珩抢先打断。   苏珩好整以暇的道:“你什么?”   阿荇胸中有气,但苏珩素来毒舌,自小她便斗不过他,所以主动放弃了与苏珩这种人斗嘴。阿荇将元宵吃了个干净,眼睛贼溜溜地在桌上扫了一眼,将点心盒子揽到自己身前,用胳膊护着,瞪着苏珩:“我全吃光了,不给你吃。”   “小孩子脾气。”苏珩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二人沉默了片刻,苏珩忽然开口道:“都是为你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一个小姑娘无需知道。”他垂下眼,“我会安排好这一切,你只安安稳稳地过你的日子便是,等时机成熟了,我自然……。”   “皇太孙殿下?”   苏珩见阿荇安安静静地吃了半晌点心,忽然喊了自己,便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向她望去。   烛光闪烁下,只见桌对面,本该是阿荇坐着的地方,赫然竟坐着蒹葭。   苏珩大吃一惊,猛地站起身,却忽然觉得头晕眼花,身子晃了一晃,才稳住身形。   “殿下,听说你又要娶谢家大小姐了?”蒹葭双眸中流下泪来,她楚楚动人地看着苏珩,双眼中满是浓浓的温柔,“那蒹葭呢?殿下可还记得蒹葭?殿下可还记得曾许了蒹葭什么?殿下真是……好狠的心哪!”   “我……”苏珩扶着额头,又猛地晃了晃头。他眼前一阵金星,头脑也有些不甚清楚,“我许了你什么了?”   “殿下果真不记得了。”一滴泪泛着烛光划落脸颊,滴在蒹葭的青葱素手上,“殿下曾以江山为聘,许蒹葭……”   “哈哈哈。”蒹葭话未能说完,便被一阵笑声打断,“江山为聘?乖徒,依为师看,你这是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看多了!”   那阵笑声骤然使苏珩清明过来。   他先是望向桌对面,那里哪有什么眸中含泪楚楚动人的蒹葭,桌对面明明空无一人,甚至连阿荇也无。   忽然,脖间一凉,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运气,反手便向身边之人拍去。   “且慢——”门边那人忙开口阻止他,“殿下且看看她是谁?”   苏珩这才回过神来,忙收住手势,眼角瞥了一眼身边之人。   那拿着匕首横在他脖颈的,正是阿荇。   作者有话要说:   ☆、036 再见宋偃   此刻的阿荇满面怒火的望向门口,小脸气鼓鼓的,小嘴撅得老高。   看样子,阿荇刚才是使用了幻术。她的幻术似乎又有精进,此刻小脸红红润润,中气十足的样子,倒没有一丝一毫的苍白神色。   而门边那人,一袭黑色的广袖长衫,一头乌黑的长发未束,恣意地披散下来,落在肩头、背后,看起来很是潇洒。而那张脸比女子还要精致,又略显羸弱和阴柔。   他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阿荇。   “宋师父。”阿荇望着那张久违的熟悉的笑脸,老大不情愿的唤了他一声,却并未拿下苏珩脖颈边的匕首,“大半夜的,你怎么跑京城来了?”   那人正是南楼楼主,宋偃。   宋偃走进来,将门掩住。   苏珩见状,动了动身子。   阿荇示威地将匕首逼近苏珩:“殿下最好别乱动。”   苏珩闻言,轻哼一声,双手背至身后,负手而立。那番神情、那副气场,好似傲立天下的王者,竟完全没有被人挟持的窘态。   宋偃先是看向阿荇:“为师自然是捉你来了。”   阿荇一扬头:“捉什么捉,我可不愿意再跟你去山枫谷了。”   宋偃想了想,却也只回了她一句:“是吗?”便不再说话,看着眼前二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宋影呢?阿箐呢?”阿荇问他,“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哦?”宋偃眼中有些探寻的意味,笑道,“阿箐劫持你在先,宋影欺骗你在后,他们对你不怀好意,乖徒,你关心他们做什么?”   “谁关心他们了?”阿荇莫名其妙地看向宋偃,“你这人心狠手辣的很,我怕你将他们给杀了。他们虽然对我不好,倒也不至于死吧。”   “不是关心?嘴硬。放心,他们活得好好的。活蹦乱跳,跟你一样。”宋偃嗤笑,又奇道,“一个月不见,你倒是伶牙俐齿起来,活脱脱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怎么?”他看了看苏珩,“觉得有人撑腰,便不将为师放在眼里了?”   “是又怎样?”   “是又怎样?”宋偃将她的话重影了一遍,好似听到了天下间最为可笑的笑话,“你现下要杀他,他又怎会为你撑腰?真是做梦。”   阿荇却不理宋偃,只贴近苏珩,在他耳边轻声道:“竟然嘲笑我的幻术。现下,你服是不服?”   温香软玉忽然贴近,苏珩只觉得阿荇的气息在紧紧在身边萦绕,原本有些恼怒她的情绪,一瞬间消失了大半,便道:“服。”   阿荇满意地收回匕首,还顺便拍了拍苏珩的后背,好似在为一头炸了毛的大狗狗顺毛:“皇太孙殿下,多有得罪,阿荇跟你闹着玩呢。”   “跟我玩?”苏珩眯起眼,似乎很是满意阿荇拍他的背的行为。他看了看宋偃,又看了看阿荇,慢悠悠地重新坐下,不冷不热地道,“阿荇,好术法。宋楼主,好徒弟。”   “不敢。”宋偃抱了抱拳,屈身单腿下跪,“草民见过皇太孙殿下。”   苏珩眉毛一挑,看了宋偃半晌,那眼神全神贯注,若有所思,阿荇弄不太明白。   良久,苏珩方抬了抬手:“免礼。”又忽然道,“宋楼主,你的嫏嬛佩呢?”   宋偃闻言,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黑色的玉佩。   那玉佩色泽温润柔和,质地滑腻细致。雕刻繁影精致,阿荇也瞧不出那刻得究竟是什么,只一眼望上去,好看得紧。   苏珩伸出手来。   宋偃迟疑了片刻,将那嫏嬛佩放置在苏珩手心。   苏珩接过来,摩挲了片刻,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这才递回给宋偃,只是那眸中竟全是疑惑的神色,好似并不相信眼前宋偃的身份。   “阿荇,”苏珩转头望向阿荇,“这是你师父?”   “是啊。”阿荇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看了宋偃一眼,与苏珩道,“虽然宋楼主与宋影相貌一样,可是我分得出来。”   “宋偃与宋影相貌一样?”苏珩眸中疑惑的神色越发浓了,他仔细地端看着眼前的宋偃,而宋偃易大大方方地让他看,眉目间并无异色。苏珩像是自言自语,“宋楼主怎会与宋影相貌一样?”   “什么?”阿荇被苏珩说糊涂了,便强调道,“他二人长的当然一样啊,跟双胞胎似的,我先时疑惑了好久呢。”又了然道,“你大约是没见过宋影吧。”   苏珩却不再与阿荇多说什么,他问宋偃:“宋楼主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宋偃言笑晏晏:“草民方才说了,草民要带回小徒。”   “真是不巧,”苏珩扫了宋偃一眼,“宋楼主的高徒,正是与小王已有婚约的未婚妻子。我二人不日即将成婚。故而楼主的意愿,怕是满足不了了。”   宋偃也不急,只笑道:“殿下不如问问阿荇的意思?”   宋偃看向阿荇,以传音入密之术与阿荇道:“你不愿嫁给皇太孙殿下,为师可助你。”   阿荇初听得宋偃的话,发现他嘴唇未动,却可发出声音,而看身边苏珩的神情,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这番话,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是传音入密之术,只你一人听得到。你若想学,为师可以教给你。”   阿荇听得此话,并不应他。   “为师亦可助你重返谢府,并助你使谢府远离皇位争夺之漩涡。”   阿荇咬了咬唇,依旧不应他。   宋偃一笑:“乖徒,别忘了你身上还有蛊毒,为师可帮你拔除干净。除你全身的蛊毒,只消六个月。你若不愿远离京城,那便住在京郊。六个月后,为师送你家去,再不纠缠。这样如何?”   阿荇终于开了口:“成交了。师父,我跟你走。”   苏珩皱了眉头望向阿荇,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要跟他走?”他一把抓住阿荇的手腕,“我不许。”   他不小心使了大力,阿荇只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被他捏的断掉了。   “好疼。”   苏珩这才发现她的皮肤已经被捏得红了一片,忙松开了手。   “为什么不能跟他走?”阿荇揉着手腕望着他,“他是我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037 逃离   “师父?”苏珩道,“他是不是你师父,还不一定。”他直直地看着阿荇,“若要这么论,我还是你未婚夫婿。你莫不是要为了师父,弃了良人?”   “什、什么良人不良人,”阿荇便是脸皮再厚,听得这番话,也不由得脸红了一红,“有别人在呢,你乱说什么?”又道,“都说了,我不会嫁你。想娶便娶,想甩就甩,我阿荇却也没那么卑贱。”   “这可由不得你了。”苏珩不再与阿荇理论,转而望向宋偃,扬起了下巴,桀骜地道,“想带走她,那就要凭你的本事了。”   宋偃闻得此话,微微一笑,与苏珩抱了抱拳:“那么,殿下,得罪了。”   言罢,闭了双目,掌心朝上,双手捏诀。而与此同时,他的衣衫与长发无风自动。   阿荇认得,那是幻术的起势。他的幻术,看起来威力好生强大。阿荇望着他猎猎而舞的衣衫,与那双指节修长的手,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苏珩毫不惧惮他,且看似也没有先出手的打算。他依旧负手而立。   也不知为何,许是阿荇体质特殊,天生便能免疫宋偃与宋影的幻术,所以她不清楚宋偃此刻幻化出了什么。   而身边的苏珩也并未如方才被阿荇的幻术魇住那般,现出昏沉的神态,反是目光炯炯地紧盯着宋偃。   二人就那样面对面而立,一睁眼,一闭目。渐渐的,二人的额头皆冒出了冷汗。   阿荇眼尖,分明望见宋偃的额头爆起了青筋,而苏珩也握紧了拳头,力气之大,连他的指关节都泛了白。   这种精神念力的比拼比寻常的打斗更是耗费心神,一个大意,便会造成极为严重的内伤,轻则呕血,重则伤命。   趁着二人全力迎敌、无暇他顾之时,阿荇不动声色地挪到门边,悄悄地潜了出去。   甫一至门外,阿荇便双手捏诀,施展了幻术。   这别庄里处处都是苏珩的眼线,想要进入或是离开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不知道宋偃是怎么避开那些侍卫进到这间屋子里来的,但她知道那些侍卫早已经知道了他在别庄中的存在。所以,她现在要做的,是把自己幻化成宋偃的模样,从苏珩正呆着的房间中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她不过是在赌一把人心罢了。   侍卫向来不被允许靠近阿荇的房间,所以他们不会清楚此刻房内的情况究竟是怎样。而苏珩至始至终都没有唤过他们,所以他们自然会认为宋偃是被苏珩允许离开的。出于对苏珩的敬畏,侍卫自然也就不会随意出面为难。   直到阿荇安稳地走出别庄,都没有一个人前来盘问阿荇为何会在上元之夜出现在城郊的皇太孙殿下的别庄之内,甚至于阿荇还顺手牵了拴在大门附近的一匹马,都不曾有人出面阻拦。倒也不知是哪个糊涂下人,竟不把马牵至马棚中去,就那样在门口随便一栓,刚好便宜了阿荇。   到了门外,阿荇翻身上马,直接奔向东南角的广济寺。   她要去找十七公主。   待得马儿跑出很远之后,阿荇甫一收幻术,便呕出一几口血。   施展幻术极耗心神,阿荇又没有内力护体。能勉强施展这么久的幻术,只能归结于她天赋异禀了。   此刻,她面色苍白如纸,头也昏昏沉沉的。冬夜风寒,滴水成冰,阿荇出门时没有来得穿大氅。此时急速策马,那寒风迎面刮来,仿佛刀子一般在她面颊上削过。而方才施展幻术时,体力不济,出了太多冷汗,如今那些冷汗已经被寒风吹的冰冷,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她的上下牙齿打着颤,只抓紧了马缰,弯下腰伏在马背上,一路颠簸着向广济寺而去。   好在广济寺距离这别庄并不多远。   夜晚的广济寺大门紧闭,少了来往的香客,顿时冷清了许多。   到了广济寺,阿荇也不下马,直接绕到寺庙之后。那里有一座小院子,而十七公主便住在那里。   到了小院门前不远处的槐树下,阿荇便想要下马,将马儿拴在这树上。只是她还没跳下马来,忽见那门打开了,十七公主与蒹葭施施然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荇再不作他想,一边施了幻术,一边急忙调转马头,飞快地沿原路返回。   幸得天黑,兼之阿荇身负幻术,故而蒹葭与十七公主并未留意到她。   离开之时阿荇想,也幸而今晚蒹葭与十七公主在一起,不然也许自己到最后都想不明白,十七公主与蒹葭更亲近,未必会愿意真心帮自己,若是贸贸然去找十七公主,反而陷自己于危险之中。   只是,除了十七公主,阿荇再想不到,现在还有谁能够让她靠一靠。   她一路骑马进了京城。   每年的上元夜,关城门的时间总是会比寻常日子晚一些,而阿荇恰巧赶在关城门前到了。   阿荇下了马,又拿帕子蒙了脸,只身一人进了城。   上元夜的京城果然极为热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红艳艳的一片,满街道都是各式各样的红灯笼。人们赏着灯盏,猜着灯谜,或是在小摊贩处吃一碗元宵。   阿荇漫无目的的在拥挤的人群中走着。这些人热闹与她毫无关系。上元夜,乃是阖家团员、阖家欢乐之夜,而她阿荇,却是有家不能回、有亲人无法相认。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难过。   “谢清荷?”忽而有人喊她。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可是,茫茫人海,全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有人从侧边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大力地扯了过去。   阿荇没站稳,踉跄着差点跌倒,便听得一把清脆的声音在她耳边道:“表姐,果真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038 偶遇左慈·上   阿荇循声望去。   在众侍卫的簇拥中、一盏红艳艳的灯笼下,立着一位披了大红色大氅、穿了藕荷色袄裙的姑娘。露出来的袄裙上,领口与袖口皆以银线绣着繁影考究的花纹,而外罩的大氅皆以火狐狸的毛皮拼凑而成,穿在她身上毛茸茸的,望上去暖和级了。她并没有戴帷帽,只将大氅的连帽套了,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来。那脸上妆容精致且漂亮。在灯笼的笼罩下,整个人艳丽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而那个人此刻正打量着阿荇。   当帽子遮住了插了满头的珠翠金钗,阿荇不得不承认,左慈其实是个很美的小美人儿。   “远远儿地就望见一个人好像表姐。走近一看,果然是呢。”左慈笑着与阿荇福了一福,“请表姐安。”   在礼教方面,左慈从来做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她每回见到阿荇,无论再如何厌恶与不屑,她都会老老实实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地先与阿荇行礼。   阿荇也笑着招呼她:“表妹安好?”   算起来,阿荇也有小半年没有见过左慈了。她不禁感叹了一句,这日子过得真是越发快了,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半年就这么过去了。   往年,左慈一直不喜欢在上元夜来街上逛花灯。她总是嫌弃上元夜的行人太多,街上总是人挤人,人拥人,难免会有不长眼的人冲撞了她这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她又嫌弃上元夜天气太冷,滴水成冰,呵气成白,实在是不适合外出活动,在她暖洋洋的闺房中绣绣花,读读书,弹弹琴,作作画,煮煮茶,这才是人生一大雅事,尽管她往往因为饮茶太多而夜半失眠。她还嫌弃人多的地方总是脏兮兮的,气味也很是难闻,自己是官宦千金,怎么能自降身价,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呢。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总是能找出一堆不去在上元夜逛花灯的理由来,每年都不带重样儿。只是,阿荇不知道,这些理由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因为每年的上元夜,她的心上人总是会去陪阿荇逛花灯,而不是她。   但今年左慈竟然出现在街道上,这让阿荇相当意外,甚至是……震惊。   左慈探头往阿荇左右以及身后望了望,这才奇道:“表姐怎么一个人来看花灯?”灯光下,左慈的眸子波光流转,亮莹莹的,好像就快要滴出水来了。她随即装模作样地一拍手,“哎呀,我真是该打。我是不是往表姐伤口上撒盐了?”   阿荇被她的夸张的表情弄得有些迷糊。   “今年皇太孙殿下陪蒹葭那个小贱人逛花灯去了,可没工夫陪表姐你了。我差点忘了这件事。”她牵过阿荇的手拍了拍,状似安慰她,语气中却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殿下也真是,就这么落下表姐一个人,大冷天的,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表姐可别难过。”她见阿荇的手冻地冰凉,想了想,便将自己手中握着的小手炉递给阿荇。   “蒹葭?”阿荇不理会左慈的阴阳怪气,接过了那手炉,蹙了蹙眉。左慈怎会知道她叫做蒹葭?蒹葭自打入了谢府,都是对外宣称自己名唤“清荻”的。   “就是表姐府上那个清荻。表姐怕是还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吧?”提起蒹葭,左慈眼中一闪而过了一抹恨意,“也不知道她是打哪来的狐媚子,就这样把殿下给迷惑住了。”   “许是殿下就喜欢那一款呗。”阿荇有些心不在焉,紧紧握住了手中温热的手炉,她现下实在是冷得厉害,随口问道,“表妹怎知殿下与蒹葭姑娘一同逛花灯去了?”   左慈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瞬间有些闷闷不乐,却也说了实话:“赵一说的呗。”   赵一是苏珩的贴身内监,从小伺候苏珩长大,从未离开过他一步。方才苏珩去别院看阿荇,赵一也是跟去了的。苏珩的事情,他比谁都清楚。但身为苏珩的仆人,赵一是个机灵且聪明的人,没有主上的允许,他是从来不肯泄露关于苏珩的任何事情。如今左慈听到的这番消息,多半是苏珩授意赵一透露给她的。   只是,蒹葭明明在十七公主那里,而苏珩方才又明明在陪着自己,可苏珩竟对左慈说,他是陪蒹葭去逛花灯了,这倒是很有趣。阿荇捉摸了半晌也没琢磨出什么头绪来,总觉得这两个人越来越让自己摸不透了。   左慈又踢了踢石子:“可是我在街上逛了大半夜了,连他们二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儿。”   听到这话,正自沉思的阿荇差点笑出声来。   原来左慈今年特意跑来大街上被人挤、吹冷风、看花灯,竟然是因为这个。怨不得人人都说,女人的心思真是难以琢磨,而恋爱中的女人的心思更是难以捉摸。   “表姐,”左慈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面上又晴转多云,“晚饭前去看你,你还卧病在床,称自己染了风寒,不便见我呢。怎么这会儿又一个人偷溜出来?莫非是……”她笑了一笑,但那笑容在阿荇看来真是皮笑肉不笑,难看得很,“殿下今年不陪你,你这就醋了?吃了醋,心情不好,这才不搭理我,又一个人来看花灯。”   这什么跟什么?   阿荇白了她一眼。这姑娘脑洞开得也太大了。想她阿荇这辈子长到这么大,什么时候吃过苏珩的醋?吃醋这种事情,阿荇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左慈见阿荇懒得理她,还以为自己猜中她的心事,故而心情瞬间变得格外的好。可她心情好了,嘴上却又开始毒舌阿荇了:“表姐也不要吃醋,因为啊,这醋吃了也没用。”她打量 阿荇一眼,叹了口气,“这蒹葭吧,除了身世不如表姐,其它的,怎么看怎么都比表姐好。我要是皇太孙殿下,我也会选择去陪蒹葭的。”   阿荇淡淡地道:“那表妹倒是说说,我怎么就不如蒹葭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039 偶遇左慈·下   左慈哂笑,仿佛那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蒹葭相貌比表姐好看,脑子比表姐好使,手腕嘛,也比表姐厉害又狠辣。”左慈一拍手,“对了,听说她还会医术,还有一个能在武林中呼风唤雨的大哥。”   阿荇捕捉到左慈话中的某些意思。能在武林中呼风唤雨的大哥,这描述听起来像是在说宋偃,只是宋偃与她倒似不怎么相熟,不知这传言究竟是谁放出来的,之前在醉仙楼时,不还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孤女吗?而手腕厉害,无非是说蒹葭以卑贱的身份竟获得当朝皇太孙的宠爱,完全是灰姑娘逆袭的经典。可手腕狠辣么,阿荇就想不通了。便问道:“她怎么手腕狠辣了?”   “她杖毙了你谢府公然违逆她的一个丫鬟。三十杖呢,那丫鬟血溅当场,三十杖还没打完就断了气儿。”左慈一脸“你逗我呢”的表情,“别告诉我这事表姐你不知道。”   “这不可能,”阿荇摇头,“我阿爹阿娘不会允许的。”   阿荇爹虽然在朝堂上素来手腕强硬又雷厉风行,但作为他的女儿,阿荇深知,阿荇爹与阿荇娘都是心地善良之人,尤其是吃斋念佛的阿荇娘,平日里连一只小虫子都不会踩死。在阿荇的记忆里,谢府从来都是对下人体恤有加,从来没有伤过任何一个人的性命。他们又怎会允许左慈一个外人伤了自家府中仆从的性命?   左慈听到阿荇这般说,便有些奇怪:“怎么?表姐是真不知道这件事?你自家府中的事情,怎倒还不如我一个外人了解的清楚?”见阿荇真是一脸不知的表情,这才与她解惑,“她是借着你阿妹的手除去那个丫鬟的。要我说啊,你阿妹真是比你还……咳。”左慈清了清嗓子,她说话太快,差点把“白痴”二字说出口来。阿荇到底是她表姐,她最多会拐了几道弯来隐晦地埋汰阿荇,一般倒不会把话说得太直白。顿了顿,她又道,“你难道不知道姨母已经禁了她的足,又罚了她去抄三个月的佛经?我听说你们谢家的除夕家宴都不许她出席呢,这是真是假?不过,这已经是第二个月了,也快该放出来了。”   谢清葳和谢清蕤是谢府庶出的女儿。左慈自恃身份,看不上庶出的人,故而从来不与她们姐妹称道。与阿荇提起她二人时,要么是说“你阿妹”,要么就直接喊名字了。   所以,阿荇不知她这回说得到底是谢清葳还是谢清蕤。   “我阿妹?清葳还是清蕤?”   “自然是谢清葳了。”左慈琢磨了一番,“莫不是除夕家宴她也有出现?”   谢清葳、谢清蕤与她们的阿娘在谢府十几年,一向安分守己,对待阿荇娘和阿荇恭敬有加。谢清蕤倒是有些许小聪明,可谢清葳又胆小又木讷,阿荇倒不知她也会做出伤人命的事情来。就算是被蒹葭利用,但那三十杖的命令到底还是她下达的。   阿荇摇了摇头:“这丫头,心也太狠了。”   “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蒹葭。”左慈恨恨地道,“也不知道皇太孙殿下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个黑心黑肺的小贱人。”她见阿荇沉着眼不说话,便好奇道,“自半年前表姐解了毒之后,听说又因偶感风寒病倒在床,可这一病断断续续的竟这么些日子,我十次去看你,九次半你都不能见我,而且谢府的事情你倒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病的有多重呢,可我看了你这半晌……”她摇了摇头,“怎么都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表姐,你到底在做什么?”   阿荇望着眼前一脸好奇的左慈,想了想,伏在她耳边与她道:“表妹可知,如今谢府里的那个我,并不是真正的我。”   “表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荇看了看左慈身后的仆从,欲言又止。   左慈见状,心下了然,便挥了挥手,命他们走开。   阿荇与左慈所在的地点是一条巷子的入口处。巷子外的大街上喧闹异常,而巷子里却是幽深而清净。   左慈见自己的仆从皆走到巷子内距离她们几十步远的地方,恭敬地立着,这才疑惑道:“表姐,什么叫做……叫做‘如今谢府里的那个你,并不是真正的你’?”   “很明显啊,”阿荇一笑,“意思就是,谢府中有另外的人在冒充我,而这小半年内,你所见到的我,其实都是她。”   “这不可能。”左慈终于明白了是阿荇的意思,她摇着头,“这怎么可能呢?你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我与你相熟得很。我见过她几次,从来没发现她有任何异样啊。她甚至知道我们二人的旧年恩怨。”见阿荇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又补充道,“何况,姨母与姨丈也从未发现她有何破绽。你是他们的女儿,他们比谁都了解你,便是我们这些外人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却一定瞒不过他们。”   “我阿爹阿娘么……”阿荇摇了摇头,“听说圣上龙体有恙,我阿爹忙了总有小半年了吧?他时常不在家,所以他接触谢府中那个我的时间并不多。而我阿娘,”她微一琢磨,“我阿娘就算发现了什么异样,也只会当是我病中心情不好,故而性情有变吧。又有蒹葭那个‘神医’帮腔,我阿娘更不会有什么怀疑了。”   “可是,她真的与你很像。”左慈皱了眉,伸手与她比划着,“一样的身形,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她似乎有着你所有的记忆,还有与你极为相似的性情。”   阿荇道:“天下间与我身形相仿、年纪相仿、声音相仿的姑娘千千万,这三者皆相仿的姑娘也不是没有,倘若有有心人将这样的姑娘找来,再为她戴上与我模样相同的□□,那便可以瞒过许多不够相熟的人了。”   “□□?”左慈复述着这个词,但却并没有如阿荇刚听到这个词时那般,表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只是微微垂下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阿荇奇道:“你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040 变故   左慈微一迟疑:“听说过罢了。”   阿荇又道:“若是有熟悉我的人时常与她点播点播,让她了解我大致的性情与习惯,那么……”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看着左慈,一副“你懂的”样子。   左慈思忖了片刻,抬起头来:“表姐,”她望着她的眼睛,“这件事是蒹葭那个小贱人做的吧。”她用了肯定的语气,似乎已经认定了这件事是蒹葭做的,“倒不知她为何要这样做。”   左慈竟然立刻能猜到蒹葭,这令阿荇十分惊讶。她认识蒹葭的时间也并不比自己久多少,但她却似乎很了解蒹葭。要知道,平日里左慈并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姑娘,除开与苏珩有关的事情,其它时间她都是大大咧咧的样子,没那么多弯弯肠子,这或许是与她身在武官之家有关。   身边的人都是猜不透的谜一样的人物,这多少令阿荇感到有些挫败。而如今,最容易猜心思的左慈也忽然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令阿荇更加挫败。   “我也不知。”阿荇诚恳地摇了摇头,“我始终想不明白。”她犹豫了片刻,伸手握住左慈的手,“表妹,如今我无家可归,又身无分文,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左慈神色复杂地看着阿荇,看上去内心甚是挣扎。   阿荇明白左慈的顾虑。若是左慈不帮阿荇,那么就白白便宜了蒹葭,让蒹葭开心,是左慈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况且,左慈一心一意要嫁给苏珩,若是有蒹葭从中捣乱,不知她的心愿最终还能不能达成。而若是帮助阿荇呢,左慈素来看阿荇不顺眼,如今能看阿荇倒霉,她恐怕做梦都要笑醒;而且这件事从明面上看上去是一件小事,但若仔细思考,便会发现它的背后其实牵扯颇多,一个孤女若没有足够的靠山怎么敢把主意打到相府嫡女的头上去,恐怕苏珩也有插手,或是蒹葭根本就是被苏珩授意的,最近朝堂上并不太平,苏珩这番作为必定有深意,左慈实在是怕,怕惹得苏珩不喜,也怕牵连到左府众人。   半晌,左慈收回手来,又垂下了眸子,不去看阿荇,只闷闷地道:“我为何要帮你?表姐不如说说看,能给阿慈什么好处?”   阿荇道:“你帮我这一回,我也帮你一回,如何?”   “表姐能帮我什么?”左慈嗤笑一声,“且不说你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便是从前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能帮到我什么呢?我想要的,阿爹阿娘几乎都能给我,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忙。”   “那皇太孙殿下呢?”阿荇直直地望进左慈的眼睛里。   左慈在听到这句话时,眼神有明显的闪烁。   “殿下又如何?”左慈道,“我想要的,你未必肯给。”   “表妹,你且帮我这一次,待我回到谢府,我便助你成为皇太孙殿下的正妃。”阿荇重新握住左慈的手,“这桩生意,表妹做还是不做?”   左慈听得阿荇这番话,又沉默了良久。   “便是你肯给,也不一定给的了。”左慈终究还是回了她,“表姐可知,你从来都不稀罕的东西,这世上有多少人拼了命的去努力,也终究得不到?比如我,比如蒹葭。”她并不等阿荇说些什么,又接道,“罢了,我帮你一帮。但无需你将皇太孙妃的位置让给我。这个位置,便是你不坐,也轮不到我来坐。与其让别人来坐,还不如你自己留着。只盼,”她眼睛有些潮湿,声音也有些哽咽,“只盼日后你我同入皇宫,你能念着我今日帮你的份上,莫要与我为难。”   阿荇被左慈这番话说得一怔,正欲答她,忽听得有人在身后叫道:“乖徒。”   乍一回身,阿荇便看到一人立在几步远处。他黑衣广袖,黑发披肩,背后是涌动的人群。   他笑着冲阿荇招了招手:“阿荇过来。”   “他是谁?”左慈也看见她了,疑惑地问阿荇,“你认识他?他为什么叫你‘乖徒’?”   “不熟的人。”阿荇不动声色的将左慈拦在身后,这才朗声道,“宋影,你又想做什么?”   “宋影?”那人眯了眯眼,面色阴晴不定,“一月不见,乖徒越发糊涂,连为师都不认得了?”   阿荇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傻瓜,由着你去骗。你不是宋影,莫非我是?”   方才他与苏珩比斗时,双手捏了诀,而那翻出的手掌上分明有一道淡淡的白色伤痕,那是宋影的手,而不是宋偃的。也正是因为认出他不是宋偃,阿荇这才趁机偷偷溜了出来。谁知他竟然这么快就寻了过来。那苏珩呢?苏珩怎么没有寻来?既然宋影出了别庄,许是已经胜了苏珩。所以,苏珩现下在哪里?   阿荇厉声问道:“皇太孙殿下呢?你把他怎样了?”   “有趣。”那人听到阿荇不客气的语气,并不恼怒,反而抚掌大笑,“你自己的未婚夫君,自己管不住,倒找我要人。”   “殿下?”左慈听到阿荇的话,慌了神,一把抓住阿荇的胳膊,“殿下他怎么了?殿下他在哪里?”   “阿慈,”那人面带微笑,忽然冲左慈道,“我很好,我在这里。”   “殿下!”方才还泪眼迷蒙、焦灼忧虑的左慈,听到他的呼唤后忽然像是换了一个人,整个人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她望着那人所在的方位,双眸却朦胧一片,没了焦距。   阿荇一惊,左慈当他是苏珩?   电光火石之间,阿荇竟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宋偃对左慈用了幻术。   左慈乍一见到心上人,有些羞涩。她福了一福,与他行礼:“殿下万福。”又看了看他身边,疑惑道,“殿下的护卫呢?蒹葭姑娘呢?怎么就只殿下一人?”   那人也不答她,只微微笑着:“阿慈过来。”   左慈脸上一喜,抬脚便要走过去。   阿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左慈不放:“别过去,他不是皇太孙殿下。”   而左慈却像看怪物一般看了阿荇一眼:“表姐,你发什么疯呢。”又挣了挣臂膊,“快放开我。”   阿荇却不松手,只在她胳膊上一掐:“快醒来!他不是苏珩,那是幻术。”   左慈挣不脱阿荇,便反手将阿荇往后一退。她力气很大,阿荇踉跄着后退一步。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斜斜钉入方才阿荇站的地方,而那个地方,此刻正放着左慈的右脚。   那只箭穿透了左慈的右脚,将她的脚掌钉在地上。鲜血立刻便涌了出来。   左慈像是忽然清醒一般,却没来得及叫一声痛,便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041 左府·上   左家的将军府不及谢家相府面积大,但是左家大小姐的闺房却比谢家大小姐的闺房大的多,且装饰豪华奢侈得多。   阿荇面上贴着□□,正坐在左慈闺房中,吃着银镯新买回来的热腾腾的点心,点心渣子掉了一地。   旁边的床上卧病养伤的左慈见着阿荇这番吃相和阿荇脚下光洁汉白玉地面上的点心渣儿,不由得皱了皱眉,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很,连手中的书也看不下去了。   阿荇分明将左慈的嫌弃与纠结看在眼里,却不搭理她,只自顾自地吃着点心,将渣子继续开心地散掉一地。   大冬天的,坐在暖炉旁,喝着滚热的庐山云雾,吃着美味的点心,这简直是世上一大乐事。   阿荇想着,脸上便带了笑意。   左慈阿荇笑的开心,心里更是难受,便使唤身旁侍立的金钗将渣子清理干净。   阿荇始终觉得,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在不知不觉之间,越来越像这个人。就比方说左慈与苏珩。   左慈这丫头喜欢了苏珩十几年,几乎是刚会说话时,便成日里一个人喃喃自语。阿荇的姨母费了好大的劲儿,好不容易才听清了,她念叨的是“皇太孙殿下”。那时候她才一岁多,说话大多是单音节叠字,发音也不是很准,可唯独“皇太孙殿下”这五个字咬字清晰,让人大跌眼镜。可是,那时候皇太子还没薨,当今圣上自然也就没有立什么皇太孙,且当时的苏珩也不过是个两岁多不到三岁的小奶娃,大人们自然也就没有多想。可是后来,当左慈三岁那年,被丫鬟抱到阿荇家,第一次见到苏珩时,竟然像疯了一般,捶打着丫鬟跳下地来,倒腾着两只小短腿,跌跌撞撞地扑向苏珩怀中,抱着他的脸蛋就亲了一口,亲得苏珩满脸都是口水。后来的日子里,左慈成日里想方设法的偶遇苏珩,然后粘着苏珩,又时不时地搜集各类稀罕的宝贝,说要送给皇太孙殿下。大人们这才明白,左慈多半是心里欢喜苏珩的。只不过,这样的喜欢放在一个几岁小丫头的身上,未免也太早熟了些。   但总之,左慈很喜欢很喜欢苏珩,也就渐渐地很像很像苏珩,比如说……洁癖。苏珩有很严重的洁癖,而左慈也有很严重的洁癖,这让从来没有洁癖的阿荇与他们相处时,经常莫名地觉得头疼。   不过说起来,左慈疯狂地热爱珠宝首饰这一点倒不像苏珩。左慈爱珠宝这一点,只要看左慈的贴身丫鬟的名字就知道了。左慈有四个从小陪她长大的贴身丫鬟,名字分别叫做金钗、银镯、珠花、玉环。对于这样的名字,阿荇由始至终都很没有想法。   金钗是左慈的贴身丫鬟,又个顶顶老实的丫鬟,听得自己主上这般吩咐了,便恭恭敬敬地拿了抹布,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左慈脚边的渣子都清理了。   只是这边厢,阿荇还在继续吃着点心。所以,她一边吃,一边掉,金钗便一边清理。   金钗手脚伶俐,基本上是阿荇掉了多少渣子,她就立刻能清理掉。   阿荇撇了撇嘴。   这完全是折腾丫鬟白费力的事情嘛,真搞不懂那些洁癖症患者。在阿荇看来,他们完全都是蛇精病来着。   当阿荇终于把点心吃完后,拿帕子擦干净嘴和手,这才与左慈嘀咕着:“表妹,我看你真是越来越矫情了,见不得一点不干净的地方。”见左慈不开心地看了她一眼,便立刻又加了一句,“不过,倒跟皇太孙殿下真是越来越般配了。”   听到这句话,左慈的表情立即多云转晴,羞答答地回了阿荇一句:“表姐又拿阿慈打趣了。”   见到这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状态,阿荇傻了眼。   果然圣人说得对,恋爱中的女人真是好哄。只是阿荇空有一番哄妞的技能,奈何自己是个妞,真是人生孤独啊。   说话间,被派去谢府递请帖的珠花回来了。   她先是与左慈和阿荇行了礼,这才道:“谢府里的朱雀姐姐说,表小姐身体抱恙,怕过了病气给小姐,所以不能来咱们府里看望小姐你了。她叫朱雀姐姐拿了些补品让我带回来,又嘱咐小姐你好好养伤,伤好后姐妹再聚。”   听完这番话,左慈下了评论:“真是奸诈。”   两天前左慈受伤晕过去后,阿荇便与左慈的护卫一起将左慈送回左府,幸好那宋影被射伤左慈的人绊住,并没有对他们穷追不舍。今日见左慈的伤势渐好,二人便商议着,想将谢府里那位“谢大小姐”约到左府中来。往日里阿荇与左慈任何一方抱恙,对方都会前来探望,这本是寻常的事情,并不会引起别人的猜度。左慈趁此机会扣押住那位“谢大小姐”,阿荇就可以回到家中了。只是,没料到那位“谢大小姐”并不愿意出府来。   阿荇无法:“既然山不过来,那我们就过去吧。她不是称自己抱恙吗?等表妹你脚伤养好后,我们去谢府看她。”   一提到脚伤,左慈的脸就沉了下来。   阿荇见此情景,面上也有些讪讪。毕竟那一箭本是冲着自己来的,结果却阴差阳错的伤到左慈。   阿荇第一万次地重复:“表妹,对不住啊。”   左慈第一万次的别过头去:“哼。”而这回,她想了想,随即又扭过头来,“有人在追杀你吗?是谁呢?那天叫你徒弟的人又是谁?”左慈脸上满是八卦的神色。   那天有人一箭射穿她的脚掌,那人收了幻术便追着凶手而去,并未多停留,而这点时间也足以让左慈看清他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苏珩。   “呃。”阿荇犯了难,这要怎么跟她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042 左府·下   坦白交代吧,花费很久的时间说与她听都不一定能说得清,而且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不跟她说吧……如今她们二人算是同盟,瞒着不说未免有失信任。   阿荇挠了挠头:“有没有人要追杀我我不清楚,不过有人要绑架我,这倒是真的。我前几天与你说过的,半年前,我就是因为被绑架而离开京城。我不确定他们是谁,但是我猜,大约是……唔。”是二王爷的人吧。阿荇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可是他抓我做什么呢?他又怎么认识他们呢?奇怪了……”   左慈被阿荇一番话说的心痒难耐,“是谁啊?谁要抓你?”   “呃。”阿荇回过神来,敷衍她,“我也不知道啦。至于那天那个人嘛,”阿荇顿了顿,“跟绑架我的人是同伙。”   左慈听得有些糊涂,但许是因为她伤口还在疼着,又许是因为与苏珩无关的事情,她从来不怎么上心,便也没有再多问。   那夜回来后,左慈方一清醒,第一句话便是“殿下”,接着便急着派人去宫中询问苏珩的消息。她从昏迷中醒来,身体还带着伤,竟然还会记着阿荇的那句“皇太孙殿下呢?你把他怎样了?”这令阿荇的嘴角抽了一抽,左慈果然是用生命在爱着苏珩。   当夜派去的小厮并没能打听到苏珩的消息,毕竟那已经是深夜,宫门早已放下,将军府的小厮怎么能进得去。二人便称职地在宫门外等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才托人问询到“皇太孙殿下大安”的消息,慌忙回来禀报左慈。左慈这才宽了心,老老实实地接受治疗。   阿荇见左慈有些疲累,便打算带上银镯离开。银镯最近被左慈指派来服侍她。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站起身,便有一位美貌的妇人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声势浩大地进了左慈的闺房。   那妇人穿着一身大方得体的月白色长袄,外罩一件绛红色褙子。看上去穿着极为简单,但那衣服的布料与做工精致考究,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她一头柔顺光泽的长发却梳成了风情艳丽的堕马髻,发髻上簪着一只累丝嵌红宝石的攒梅金步摇,正中那颗红宝石足有龙眼大小,尾端又用五条长而细的金链子分别坠了五颗珍珠大小的红宝石。她双耳上是同样的累丝攒梅金耳坠,尾端依旧以长而细的金链子坠着一珍珠大小的红宝石。随着她的脚步,步摇与耳坠的红宝石摇晃不已,望上去很是好看。而她虽上了年纪,但相貌却是极美。整个人望上去高贵端庄,柔和亲切,却又隐约透着一□□惑。   妇人身旁的小姑娘与那妇人的相貌有七八分相似,二人似是母女。小姑娘虽一脸稚气,尚未长成,但脸上盈盈带笑,看上去很是讨人喜欢。   那妇人甫一进门,脸上便堆了慈祥的笑,与左慈道:“大小姐,可还安好?”   而那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也随即与左慈福了福身,笑盈盈地道:“长姊万福。”   左慈别说起身了,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情不愿地回道:“姨娘好,四妹好。”   一听到“姨娘”二字,那美貌妇人的脸色瞬间变了一变。   左慈的爹是正二品的金吾将军,左慈的娘是威远候嫡出的二女儿,左慈从小便是在父母的娇生惯养下,金尊玉贵地长大。   只可惜,在她八岁那年,左慈娘久病不治,撒手人寰。算起来,左慈其实刚过了热孝没几年。   左慈的娘生完左慈后,没有调理好,亏了身子,不久便抱恙在身,再没法子为左家再添男丁。而左慈的爹虽有几房妻妾,却只有一位二姨娘生了个儿子。那二姨娘貌美温顺,又气质端庄。故而,左慈的娘去世后的第四年,左慈的爹便将二姨娘扶正,做了正妻。   那位二姨娘便是眼前这位美貌妇人了。   这原先的二姨娘、如今的左家当家主母娘家姓梁,父亲是从五品的辽阳知州。她在娘家本是嫡次女,嫁与正二品的金吾将军却只能为妾。   嫁到左府后,她一共为左慈爹生了一子二女三个孩子。男孩今年不过七岁大,而两个女孩,一个今年十三岁,一个十岁。   也不知怎的,自打左慈爹将梁氏扶正为妻之后,她便喜欢照着左慈娘生前常常佩戴的那些首饰的样子,打些极为相似的首饰来带。   这番举动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你要说她不尊重左慈的娘吧,可认真论起来,那些首饰并非完全一样,总有些变数在里面;要说她是全然无心吧,可左慈怎么看怎么觉着不是那回事,碍眼的很。就比方说她今日所戴的步摇与耳坠,猛一眼望上去,便与左慈娘的遗物几乎一样,只不过左慈娘的是梅花镶珍珠,她的是梅花镶宝石。   所以,尽管梁氏待左慈温柔体贴,左慈依旧相当讨厌她。这也并不怪左慈,阿荇觉着,如果她家二姨娘成日里带些与她阿娘相似的首饰在自己身边晃悠,她也会恼怒地牙根痒痒的。   左慈从来不叫梁氏“夫人”,只按照从前的叫法,称呼她“姨娘”,只将姨娘二字前的序数给去掉了,以凸显她的与众不同。可无论多与众不同,到底还是被称作“姨娘”,所以这无异于梁氏的一块心病。   故而,今次梁氏听到左慈依旧叫她“姨娘”,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面色讪讪的。   而阿荇却不管这么多。她此刻带着□□,正混在左慈的丫鬟堆里,因此便随着金钗、银镯她们,给梁氏与左家四小姐行了礼。   左四小姐抢在梁氏前面应道:“你们都起来吧。”声音稚气得很,又带着小大人的成熟。   阿荇站起身,打量着梁氏与左四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043 左家姨娘·上   阿荇与左慈是表姐妹,互动频繁,往年阿荇随阿娘常常到左府来串门,可那时左四小姐不过是个庶出的,故而阿荇与她只打过两、三回照面,只是偶然听左慈说起过,这个丫头憨里憨气的,不似左二小姐那般圆滑。而自从四年前左慈娘过世后,左慈爹又常年带兵镇守边疆,阿荇便少来左府,此后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左四小姐。想不到,一眨眼她竟已经十岁了,长成一位小小少女。   梁氏调整好表情,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下,笑着与左慈叙些家常。   左慈本懒得应付梁氏,只是如今梁氏到底是左家当家主母,左慈便是再讨厌她,如今她身在左家,阿爹又驻守边疆不在家,若想过得快活,也只能与梁氏保持明面上的友好互动,这才撑着精神与她闲话。   左四小姐坐在梁氏身旁,一双眼睛四处打量了一圈之后,锁紧了桌上阿荇吃剩下的点心。她悄悄的吞了吞口水,阿荇看在眼里,心里笑了笑。果然还是小孩子,见到吃食就挪不开眼睛   果然,左四小姐吞了不少口水后,终于开了口。   “长姊,”左四小姐眼巴巴地看着左慈,伸出小手指了指一块芙蓉糕,“我想吃那个。”   左慈懒得应她,便只点了点头。   左四小姐一声欢呼,指使阿荇:“你将那个拿来给我吃。”怕阿荇拿错,还与她描述了一番,“不要拿错了啊,是左边的那个,白白的,唔,叫什么来着……”   阿荇囧了一囧,这左四小姐喜欢吃的东西竟然不知道名字。便张口与她道:“那是芙蓉糕。”   “对!就是它!”左四小姐开心地拍着手,依旧不忘指使阿荇,“你将它拿给我。”   阿荇懒得多事,便用干净的帕子托了一块芙蓉糕递给她。   谁知那左四小姐接过芙蓉糕,扫了眼桌面上的蜜汁瓜子,竟又命令她:“你再给我剥些瓜子来吃。”   阿荇从小到大皆是被人伺候,何时做过这伺候人的活计?她可不耐烦伺候一个小姑娘吃瓜子,便翻了个白眼,权当做没听到这话。   身旁的金钗见状,忙走了过来,准备为左四小姐剥瓜子。   忽然一把声音道:“金钗站住。那个新来的丫鬟,我四妹叫你给她剥瓜子吃,你没长耳朵吗?”   阿荇还没来得及回过头来,去看看那声尖利声音的主人是谁,后脑勺上便被一根指头戳了几下。那人用的力气极大,疼得阿荇一瞬间眼泪汪汪。   只听得那声音恨恨地道:“你这小贱蹄子,莫非耳朵聋了?还不快去!”而随即那声音便又放得柔和,恭恭敬敬地道,“长姊万福。”   听到这里,阿荇不用回头也知道,只怕是左府的二小姐到了。   这左二小姐是梁氏的长女、左四小姐的亲姐姐,只比左慈小了一岁。   阿荇没见过左二小姐几次,只听说她为人圆滑,在当庶女时很是安分守己,打扮得也素净,可自从成为了嫡女,行事便飞扬跋扈了起来,而装扮也比往日里妖艳的多。   今日她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小袄,胭脂和口脂也涂得很艳,头上攒了两只纯以青玉雕刻镶了粉珍珠的芙蓉玉簪。   阿荇曾听左慈抱怨过,她那些庶出的姐姐妹妹中,她最为讨厌的便是这左二小姐。而讨厌她的最主要的原因道也不是别的,而是这左二小姐也暗恋皇太孙许多年。这个理由让阿荇觉得左慈已经彻底无可救药。   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左慈要是喜欢那左二小姐才奇了怪了呢。   说起来,左慈虽然向来与阿荇不和,平日里但凡见到阿荇倒霉都会凑上前幸灾乐祸地嘲笑一番,可是当阿荇与左二小姐一起站在她面前时,她当然是讨厌后者更多。   所以此时左慈见左二小姐与阿荇为难,便只当没看见左二小姐这个人,继续不甚耐烦地与梁氏话着家常,故意给她难堪。   左二小姐见左慈不搭理她,面上便有些尴尬。   左慈性子骄傲,从来不屑于与左府庶出的女儿们以姐妹称道,甚至平日里从不拿正眼看她们,权当做她们不存在。她倒也不鄙视或是轻视她们,而是完完全全地彻底无视。   而这左二小姐打小便是在左慈的无视下长大,左慈的这番行为未免太伤她自尊,她当然不会对左慈有什么好评价。只是,旧日里碍于左慈嫡女的身份,她不敢说些什么。可是如今,她摇身一变,也成了左府的嫡女,便往往觉得自己已经不惧左慈了。   左二小姐一转头,见着阿荇还呆站着没动,便柳眉一竖,怒道:“你这小贱蹄子还不赶紧为四小姐剥瓜子!”   阿荇活了两辈子,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呼喝过。她心里一怒,本想呼喝回去,但转念一想,此时自己身份尴尬,又不能暴露。没办法,她只得忍住气,求救地望向左慈。   恰巧左慈也向她望来。   左慈面上带着笑,那分明是幸灾乐祸的笑。   阿荇心中一堵,果然不能把左慈想得太善良。   左慈看了一眼左二小姐,闲闲地道:“二妹,这个丫鬟你可使唤不动。”   左二小姐笑道:“她是左家的丫鬟,我是左家的主子。丫鬟伺候主子天经地义,我为何使唤不动?”她欠了欠身,“小妹愚钝,还请长姊赐教。”   “二妹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左慈也不气,依旧闲闲地道,“且不说这丫鬟是我房里的,自古尊卑有序,我是姐,你是妹,你万不该对长姊房内的丫鬟颐指气使。况且……”她顿了一顿,“她是我从谢家表姐那儿借来的,本就不是咱们左府的丫鬟。”   左二小姐梗着脖子:“她此刻既然身在左府,便该伺候左府的主子,这才是为人奴婢的本分。”   “哎……”左慈叹了口气,“可是啊,倘若我谢表姐知道自己的丫头在你那受了委屈,指不定会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   ☆、044 左家姨娘·中   左二小姐笑道:“长姊也别拿这些话来压我,我左府未必就怕了她谢府,长姊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谢府里病怏怏的那位能拿我如何?她若想为这丫鬟撑腰,且等她能下了地,再找来算账吧。只可惜了,病成那番模样,我看她也没几日好活了。”她转头恶狠狠地盯着阿荇,“如今我就是要惩治这眼里没主子的丫鬟。”   阿荇的嘴角抽了一抽。   她对自己被人形容作“谢府里病怏怏的那位”以及“没几日好活”有些惊讶,毕竟她打从上辈子开始,就从来都不是林黛玉那一挂的。这冒充自己的姑娘真是把自己活力又元气的名声给毁得彻底啊。阿荇在心里默默哀叹了一番。   一旁的左慈听得这话,既不着急,也不生气,只转回头来看着梁氏,笑道:“姨娘,你看二妹,还是小孩子脾性呢,你可好好管管她罢。”   方才梁氏只看着她姐妹二人争吵,并不作声。此刻听到左慈这样说,便敛了笑容,厉声与左二小姐道:“这么大的人了,你还胡闹些什么!还不快给你长姊道歉!”   “什么叫我胡闹!”左二小姐尖声叫道,不可思议地看着梁氏,“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向她道歉?”   梁氏不为所动,只坚持道:“快给你长姊道歉。”   而在梁氏的身旁,左慈扬起小下巴,挑衅般地望着左四小姐。   左四小姐见着左慈这番神态,心里顿时窜起一股子怒气,她手一抬,指向阿荇:“四妹想吃瓜子,而这丫鬟……”   “二姐姐,”刚吃完芙蓉糕的左四小姐一边吮着手指尖,一遍小小声地打断她的话,神情怯怯的,面上却满是笑容,“现下我不想吃了,不用叫她剥瓜子。”   听得这话,左二小姐仿佛是被人甩了一耳光。她恨恨地瞪了一眼拆她台子的左四小姐,“死丫头!你给我闭嘴!”   阿荇看了一眼左四小姐,心里暗自一笑。   往日里,众人都说这左家四丫头憨得很,长得憨头憨脑,做事也憨里憨气儿。可如今看来么,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她比她亲姐姐倒是有趣的多。   左慈拍了拍手,总结道:“好了,四妹如今不想吃瓜子了,那么,我便也不要二妹与我道歉了罢。”   左二小姐一听这话,更是恼怒,她狠狠地盯着左慈,看见左慈反而笑微微地看着自己,越发觉得愤怒异常。   当愤怒迷了她心窍,她想也不想,扬起手掌,回头便想给阿荇一个耳光。   岂料阿荇早有防备,见她举掌扇来,下意识地立马向后退了一步。可当躲过了这一掌之后,阿荇心里忽然惊了一惊。她现在只是左慈的一个小丫鬟,这么做简直是在找死。   果然,左二小姐见一个小丫鬟竟然敢躲开自己的巴掌,怒极反笑。   而左慈见阿荇差一点挨了巴掌,心里也是一惊。她下意识地挣扎着跳下床。可她脚伤未愈,这番举动惹得金钗等一众小丫鬟忙簇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搀扶住她。   左二小姐与左慈道:“长姊教出来的好丫鬟,竟敢这般忤逆主子,简直是大逆不道。”又转向阿荇,恶狠狠道,“看我今天不把你的腿打断!”说完,二话不说,抓起阿荇的胳膊,拖着她便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呼喝她的贴身丫鬟去院子外头叫小厮拿板子来。   阿荇踉跄着被左二小姐拽出房间,心里暗暗叫苦。若不是忌惮谢府里苏珩与蒹葭找来的那个假阿荇,她早就揭了面具了,到时候看这位左家二小姐还敢不敢这么拉扯她。   她回过头求救地看向左慈,却见左慈正急忙跟上前来,眼中满是焦虑与担忧的神色。而那梁氏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喝茶,好似完全没有瞧见这一出热闹的好戏。   阿荇的眼神暗了暗。平日里左慈张牙舞爪颐指气使惯了,她本以为即便是左慈的阿娘去世的早,左慈在家也是过着众星捧月的日子。可是,这么看来,似乎左慈在家里过得不是多么尽如人意。   左慈腿脚不便,需要丫鬟搀扶才能走上前来,但她的气势却没有因此而有半分减弱。   她比左二小姐高半个头,此时居高临下的望着左二小姐,冷声道:“你敢动她!”   左二小姐丝毫不惧左慈,将阿荇往地上用力一贯,道:“长姊莫动怒,待妹妹来帮长姊教训这眼中没有主上的贱丫鬟。”   左二小姐力气不小,阿荇被她这么一丢,一个没站稳,“哎呦”一声跌在地上,待得站起身来时,心里早已经将左二小姐的祖宗十八辈问候了一个遍。   “我的丫鬟,何时轮到你来教训?”左慈眼见有两个小厮各扛着一只手腕粗的圆木进了院子,不由得怒道,“是谁允许你们进来的?又是谁允许你们动私刑的?都给我滚出去!”   两个小厮受命而来,此时不明就里,见左慈发怒,便忙跪了下来,而那眼神却是悄悄地望着左二小姐。   “是我叫他们进来的,也是我叫他们给这丫鬟一点颜色看看的。”左二小姐道,“怎么?长姊是他们的主子,使唤得动他们,我便不是他们的主子,使唤不动他们了?”她挑起眉毛,“长姊莫不是忘了,我也是这偌大将军府的嫡女呢,嫡亲嫡亲的嫡女。说到底,我与长姊在身份上可是一样一样的。”   左二小姐今日这么一闹,只将左慈气地想要把她一巴掌拍到墙上去,扣都扣不下来。见她这么说,便嗤笑道:“续弦的女儿,也好意思说与我一样?”她见左二小姐听到这话即将要发怒,便又补充道,“我有身为威远候的外公,你有吗?我有身为左相的姨丈,你有吗?”她见左二小姐越听越怒,便再接再厉,道,“我有青梅竹马的皇太孙殿下,你有吗?你若没有,又怎敢说与我一样?真是好大的口气!”   “你!”左二小姐被左慈的话刺激到,一双手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好似下一秒就要捶到左慈身上来。只是半晌过后,她不仅没有锤向左慈,竟然还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045 左家姨娘·下   只见她慢条斯理的道:“确实,长姊说的,我都没有。可是长姊,我有疼我宠我的阿娘,我有将来要继承这将军府的亲弟。你呢?你有没有?”   “闭嘴!”自打左慈的娘去世后,左慈最是听不得别人说她是没娘的孩子。怒极攻心,她一巴掌扇到左二小姐脸上,力气之大,竟将左二小姐的嘴打得流出血来。   左二小姐下意识的便要抬手打回去,只是巴掌举到半空中,却顿了一顿。   即使左慈与她都是将军府的嫡女,可是,左慈可以打她,因为左慈是长姊,她却不能打回左慈,因为碍于长幼有序。   梁氏见自家女儿吃了亏,也不再装作没看见门外的闹剧,忙扶了小丫鬟的手,走出门来。   “好端端的,你们姐妹二人这是怎么了?”   而左二小姐停在空中的巴掌忽然偏了偏方向,直直地向站着她们身后的阿荇的脸上挥去。   阿荇眼见着那巴掌就要落在自己的脸上。   看如今这番情形,左慈在家中竟然过得略艰难,连续弦的女儿都敢给她气受,如今怕是有心无力,无法护自己周全了。而自己若是再躲开那一巴掌,今日的这番闹剧便更没办法收场。可自己又不能公开自己的身份。   情急之下,她双手捏了一个诀,将自己的脸幻化成夜叉的模样。   一张青黑色的皱皱巴巴的脸上,几块皮肤被残忍地揭了开来,那鲜红的肉上蠕动着一条条白色的肉虫;一双暴突的泛着红血丝的眼球,眼角还在往外渗透着鲜血;伸出嘴巴老长的鲜红的舌头垂坠而下。   阿荇完全是照着上辈子看过的恐怖电影中女鬼的形象幻化而成。   左二小姐果然中了招。   眼见眼前小丫鬟那张其貌不扬的脸刹那间变的如地狱恶鬼一般形容恐怖,左二小姐忙不迭地收了巴掌,慌张着大叫一声“鬼啊!”,而后竟然生生晕了过去。   阿荇背对着梁氏与众丫鬟,她们自是看不见她的幻术;而左慈和小厮还没来得及看到阿荇的脸,阿荇便已经收了幻术。方才只有那左二小姐看到这番恐怖的景象,故而众人对左二小姐所喊的那一声“鬼啊”很是莫名。   左慈愣了一愣,问扶着她的金钗:“她方才叫什么?”   “回小姐,”金钗显然也在呆愣着,“二小姐刚刚说有鬼。”   “青天白日,哪来的鬼?”左慈不屑地看了躺倒在地的左二小姐一眼,“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儿啊!”梁氏见左二小姐晕倒在地,忙扑上去抱过她,很是担忧,“怎么……怎么竟忽然就晕了过去……”   左慈对这梁氏越发没有好感:“回姨娘的话,看二妹这番情形,怕是平日里亏心事做的太多了。”   梁氏却再没心思与左慈说些什么,她手忙脚乱的,一边叫人去宫中请太医,一边叫小丫鬟们将左二小姐搀扶回自己的院子里。之后,再没看左慈和阿荇一眼,便匆匆地跟着走了出去。   左慈见那一行人走远了,狠狠地白了她们一眼。她伤了脚本就心情不好,如今被她们这一闹,更是心里糟糟的。   这时,身后的玉镯忽然惊呼道:“表小姐!”   左慈回过身来。   只见阿荇竟然喷出一口血,然后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阿荇白日里施展了幻术,竟然遭遇了强烈的反噬。她吐出一大口血后,便陷入了昏迷。   阿荇生平第一回遇见这样的情况,左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碍于阿荇此刻的身份,她不敢明目张胆地请太医来为阿荇看病,只能去京城中最好的医馆寻来了最好的大夫。那大夫望闻问切了一番,便提笔开了药。左慈着金钗拿着药方去抓了药,煎成汤水,喂给阿荇吃。   只是,此刻阿荇牙关紧闭,那药水不容易喂不进去,大半都洒在了枕头上,只有小半被阿荇吞了。   到底不是皇宫的御医,那药房似乎根本没有起什么作用。而折腾到大半夜之后,阿荇竟然又发起了高热。   阿荇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一张小脸烧的通红,嘴唇皲裂泛着白。   左慈见阿荇变成了这样,急得团团转。   虽然平日里,左慈总是看阿荇各种不顺眼,经常心里巴不得阿荇能够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再也不要出现她和苏珩的面前。可说到底,说归说,想归想,她也从来没有真的希望阿荇死掉。   此刻,她双手合十,不停地与佛祖念叨着她平日里的那些念想全都做不得数,都是她随口乱说的,希望佛祖们保佑阿荇快快好起来,早日醒来。   她心诚地只差没有跑去左府西南角的小佛堂里,在佛像前跪下,为阿荇磕头祈祷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左慈拖着一只伤脚,在金钗地搀扶下,跛着脚一刻不停的在阿荇房中来回踱步,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也不嫌脚痛。   “小姐,”金钗见左慈一番大难临头又找不到主心骨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提醒她,“不如,不如去找皇太孙殿下想想办法吧?”   一听到“皇太孙殿下”这五个字,左慈眼睛一亮,一拍掌:“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殿下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肯定会有办法!”只是开心没持续多久,她随即又犯愁道,“不行不行,这行不通。我之前答应了表姐,要帮她回府。我答应过的事情,绝不能食言。如今,她自是不能暴露身份,而谢府中的那位……谢府中的那位八成跟殿下拖脱不了干系,若是今日去寻了殿……”   “寻了什么?”   一把清冷又清朗的嗓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苏珩推开门,自夜幕中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046 苏珩夜探   “殿下?”左慈乍一见到苏珩,顿时心花怒放,完全不见之前的忧愁。她笑盈盈地扑上前来,与苏珩见了礼,“殿下万福。”   “免了。”苏珩绕过左慈,径直走到阿荇的床前,皱着眉头打量着阿荇,“才几日不见,竟又把自己折腾到如此境地,真是个笨的。”他转头问左慈,“阿慈,我带阿荇去疗伤。”弯下腰,便想抱起阿荇。   左慈见苏珩只关心阿荇一个,竟毫不理会她的脚伤,正有些郁郁寡欢。此时听见苏珩的话,便摇了摇头,道:“殿下,阿慈允诺了表姐,不许任何人带走她。阿慈虽是女子,却也知道一诺千金。”她垂下眼睛,“所以,便是那人是殿下,也不可以。”   苏珩打量着左慈半刻,直起身:“好。我不带她走了。你们先退下吧。”见左慈固执地不肯离去,只得补充道,“我要为她疗伤。”   左慈咬着唇,想了半晌,终于与苏珩福了一福,带着一众丫鬟离开了。   苏珩见众人都已经离开,门也已经关上,这才在阿荇床边坐了下来。   他将阿荇脸上的乱发拂至耳后,捏了捏她的小脸。阿荇的婴儿肥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故而手感不如从前好,而此刻她烧的小脸滚烫,手感便更不好了。   苏珩“啧啧”了一声,像是有些嫌弃。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白玉小瓶,那瓶子上栩栩如生地雕镂着一只不知名的怪物,竟与嫏嬛佩上的怪物有几分相似。   他从那瓶子中倒出三颗丸药,撬开阿荇的嘴,喂她服了下去。   “宋偃那家伙的劳什子幻术你也敢学。”苏珩见阿荇将那三粒药碗吞了,才望着她自言自语道,“当心哪天走火入魔,白白赔掉了性命不说,还叫我当了鳏夫。”   他靠在阿荇的床头,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头。   桌上的红烛“哔啵”“哔啵”的响着,偶尔还能听见室外北风的呼啸。   苏珩就这样陪着昏迷不醒的阿荇,静静地呆了半晌。   “宋偃那小子……”他忽然恨恨地念了这么一句,也不知是想起了些什么。   那丸药当真是灵丹妙药,阿荇的烧虽然还没有退,但她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句“宋偃”,又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抚摸着她,她只觉得浑身疼的厉害,张了张口,艰难的吐出一句“师父”。   苏珩见阿荇能够说话,扬了扬眉:“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人,药倒是好药。”   他听不清阿荇在说什么,便弯了腰,将耳朵凑近阿荇的嘴:“阿荇,你说什么?”   “师父……”阿荇呢喃着。   “师父?”苏珩直起身来,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师父……”他捉摸着这个词,若有所思。   半晌,他将阿荇的手握在手中,紧紧握住:“宋偃。你竟然在念叨宋偃那小子。”乍一听,他的语气竟像受气的小媳妇儿,满是埋怨,“阿荇,莫不是你想要红杏出墙?”   “殿下。”左慈敲了敲门。   苏珩抬眼看了看,将阿荇的手放回被子中,才道:“进来。”   左慈端着一盏汤碗,推开门,跛着脚走了进来。   她与苏珩笑了笑:“殿下,喝点粥吧。”   苏珩道:“放桌子上吧。这么晚了,阿慈你竟还没睡?你的脚伤未愈,不该四处乱走。”   “阿慈睡不着。”左慈实话实说,“怕殿下腹饥,便亲自下厨煮了碗玉香粳米粥。”   “阿慈煮的粥?”苏珩的语气忽然柔和了许多,似是在怀念些什么,“许多年不曾吃过阿慈亲手煮的粥了,珩甚为想念。”   听得这番话,左慈睁大了眼望向苏珩,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又好像不能相信:“殿、殿下何时吃过阿慈煮的粥?”   苏珩却不答她,只望着桌上红烛跳动着的火焰,他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上一回吃阿慈的粥,还是在腊八节。”   左慈手中的帕子跌落在地,她整个人像是被电流击中,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苏珩。   苏珩望着左慈:“阿慈,我与你是一样的人罢。”   左慈简直难以置信:“殿、殿下……”莫非也是……重生了一世……   苏珩点了点头,随即转头望向床上的阿荇。阿荇出了许多汗,额头上满是汗水。苏珩便掏出帕子来,轻柔地替她将汗珠一一拭去。   左慈看着苏珩的举动,默默地道:“上一世中,并没有她的存在。”   “的确。”苏珩附和,“她的出现,于我而言,当真是一个美好的意外。”   “既然殿下与我是一样的,那么,恕阿慈斗胆问一句,殿下当真要娶表姐?”左慈忧心的望着苏珩,“她完全是未知的……”   苏珩打断她:“未知的命运,未知的人,这样不好吗?”   “可是殿下,如今既然能够知道二王爷的任何举动,那么,我们再不能有丝毫差错。若是将表姐这样一个完全未知的人物放在身边,万一出了什么差池,那么……”左慈顿了顿,“功亏一篑,覆水难收。”   “赔了的前世,今生我要向他一一讨还。”苏珩站起身,“一个小小的未知的谢清荷,还能逆得了我的乾坤?”他看着左慈的眼睛,“她的背后是相府,而左相的助力,我非要不可。”他随即扭过头来看着沉睡的阿荇。况且,阿荇,你是我的心上人,我绝对不能放手。   “殿下……”左慈还有些犹豫。   苏珩却弯腰为阿荇掖了掖被子,将桌上的粥一饮而尽。   “好味道。”他称赞,拍了拍左慈的肩,“早些睡吧。”言罢,他径直举步走了出去。   见苏珩走远了,左慈端起桌上的碗,以手摩挲着,在阿荇床边坐了下来。   那汤碗还有温度,床边也还残留着苏珩的余温。   床上的阿荇依旧闭着眼睛,像是在沉沉昏睡。   “表姐,我真是羡慕你。”左慈目光茫然的望着阿荇,好像透过她,看向了另外的地方,“上辈子我没能等到真正成为他的妻子的那一天,这辈子,只怕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有时候我常常想,为什么左相的女儿是你,不是我?为什么我阿爹不能像你阿爹一样,变得更厉害一些?这样,我便可以成为他的妻子了。”她的目光中慢慢的都是憧憬,“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可是啊,”她眼睛里的光渐渐地淡了去,“可是这种幸福离我多么遥远。”   左慈又静静地坐了一会,才离开。   而左慈离开后,原本昏睡的阿荇忽然睁开眼睛。   她刚醒,苏珩与左慈的对话,她没有听完整,可“左相的助力,我非要不可”这句话,确实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进了她的耳朵。   原来,他要娶她,不过是看中了她背后的势力。   作者有话要说:   ☆、047 休养·上   许是笼了太多炭,阿荇躺在床上,只觉得燥热得很,浑身直冒热汗,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因此自从苏珩与左慈二人走后,阿荇在床上翻翻滚滚了许久,直到屋外的天亮了起来,都没有睡着。   一夜未眠。   阿荇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只露出半张小脸来。她伸长了脖子,望了望窗子。   这屋子里的窗子被糊了厚厚的一层窗纱,冷风刮不进来,光线也不易照射进来。此刻,窗子白白的,怕是屋外的天已经大亮了。   在冬季,天大亮时,约莫便是辰时四刻了。   辰时四刻已经很迟了,若是再要赖床,左慈怕是又要来嘲讽她了。她正浑身不舒爽,若是被左慈嘲讽几句,只怕她会更觉得难受。   阿荇挣扎着下了床。   站起身时,她的眼前猛地一黑,差点向前栽下去。慌忙间,她扶住了床柱,这才没有摔倒。稳了稳身形,她只觉得整个人头重脚轻,脑袋晕作一团。   银镯推门进来,见阿荇已经起身,忙上前来伺候。   阿荇道:“麻烦银镯姐姐,伺候我洗漱吧。”   银镯笑着应了下来。   待阿荇漱了口,净了面,将平日里戴的那张□□仔细的贴在面部之后,左慈被金钗搀扶着,走了进来。   银镯正在为阿荇梳头,见左慈进来了,忙屈身行礼。   左慈亦跟阿荇见了礼。   “表姐现下感觉如何?”她在桌边坐下,并未问阿荇为何呕血昏迷。   “不太好。”阿荇皱了皱眉眉头,老实答她,她也并未问昨日苏珩与左慈的那番对话,和左慈单独留下时说出的那番话。   前生与后世这两个词过于敏感,阿荇心中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却又不敢相信。本以为她从现代社会穿越到这个时代就已经很奇妙了,没想到,没想到苏珩与左慈竟然会是重生者。不知道在他们的上辈子里,谢清荷这个人物是不是存在着的。若存在,那上一世的谢清荷是个怎样的结局呢?   阿荇很后悔自己清醒得太迟,苏珩与左慈的对话,只听到了个尾巴。   那时阿荇昏昏沉沉,脑子里嗡嗡的,只能感觉到似乎有两个人在她床前对话,不过,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她却是始终都听不清。但当她听到苏珩那句“左相的助力,我非要不可”时,竟然忽然清醒了过来,而与此同时,她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惊,不是吓,而是莫名的冷。就像那个时候,屋外的冰天雪地一般,让阿荇从里到外冷到极致。   左慈打量着阿荇的脸色,面色灰败,没有一丝红润的色彩。她将一只白玉小瓶递给阿荇,“每日三颗,直接吞服。”想了想,又问道,“要不要再找个大夫来看看?”   “不用了。”阿荇把玩着那只白玉小瓶,瓶子上栩栩如生的雕镂着一只不知名的怪物,看着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到过。“真好看的瓶子。这药是哪里来的?”阿荇明知故问。   “这药么,”左慈避开阿荇的眼神,却面色镇定,“我左家家传的。”   这么明目张胆的撒谎,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阿荇挑了挑眉。左慈的演技竟然不动声色的进步这么大,就好似一夜之间,解放区的天就变了。   阿荇并未拆穿左慈的谎言,只点了点头,让她以为自己相信了她的那番话。   “表姐,今日张家二小姐生辰,我去与她做寿。”   张家二小姐也算是同阿荇与左慈一同长大,交情虽不怎么深厚,但到底是老熟人。   “今儿已经到了她生辰了?”阿荇一惊,随即喃喃道,“日子过的真是快。”   “我大约晚饭后才能回来。”左慈又嘱咐她,“表姐要记得按时吃丸药。”   “知道了。”阿荇想了想,又补充道,“今日谢府里冒充我的那位八成是不会去的,还请表妹代我为张二小姐送句祝贺,顺便再与她说,寿礼我过几日给她补上,叫她今日莫怪我。”   左慈应了她,便转身走了。   左慈走后,阿荇闲着无聊,命人将软榻移至窗前,便将所有人都轰去门外。   她开了窗,在身边笼了两只炭盆,又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揣了一只滚热的手炉,就这样歪在榻上,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景。   窗子一打开,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阿荇一个激灵,却觉得先时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一些。   阿荇所在的这间屋子是左慈院中正房右侧耳房,开了窗,刚好能看见院子里的景色。阿荇隐约记得儿时来左府时,住的好像就是这间。这间房子平日里无人居住,却依旧被左府的仆从打扫得纤尘不染。   “您昨夜还发了热,可不能这么吹冷风。”银镯拿了点心过来,见阿荇不要命的在窗前吹冷风,吓了一大跳。眼前这位主子可是相府金尊玉贵的千金大小姐,万一她伺候出了什么差池,只怕是她家小姐都救不了她了。银镯皱了皱眉头,冲着门外道,“方才是谁在屋子里伺候表小姐的?回头定叫人罚了去。”   “不干她们的事儿,是我执意要开窗的。”阿荇忙摇了摇手,“银镯姐姐别生气,我就是头晕晕的,想吹吹风,看看雪罢了。”   银镯听阿荇这般说,便道:“请表小姐可怜可怜婢子吧。若是被我家小姐知道了,婢子定是要挨训了。”   银镯的语气可怜兮兮,表情也可怜兮兮,阿荇无法,只得同意银镯关上窗子,悻悻地爬回床去。   “银镯姐姐,”阿荇在床上盘腿而坐,抱着一盘点心,一边吃,一边问银镯,“你家四小姐跟我表妹平日里关系处的可好?”   银镯正在将炭盆移至阿荇床边,听到阿荇这般问,步子也不停,只道:“婢子不敢妄议主子。”   这样官方的回答还真是让人生气得很。   阿荇随手拿了块点心,起身便往银镯跟前窜去,将那点心往银镯嘴里一塞,拍手笑道:“好姐姐,只是聊天而已,怎么算妄加议论呢。我无聊得很,你疼疼我,陪我闲聊闲聊好不好?”又道,“人说‘吃人嘴短’,如今你吃了我的点心,可不能拒绝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048 休养·下   银镯被阿荇的举动吓地呆了一呆。   左慈向来都是大家闺秀的活体标本,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举动。银镯伺候了左慈十几年,只道世家小姐都像左慈那般,食不言,寝不语,语气要轻柔,举止要优雅,连走路时每次步子跨多大都经过系统严格的训练。她今日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原来金枝玉叶也有像阿荇这样的。   银镯向阿荇望去。   阿荇娘年轻的时候,是京城贵女圈中出了名的大美人。阿荇遗传了她阿娘的美貌,眉眼生的极好。虽然她看上去总是略显稚嫩,可这稚嫩也掩不住她是一个美人胚子的事实。只不过这个美人胚子举手投足并没有美人的风韵,而是风风火火、活力四射。如今阿荇脸色苍白,眼睛却晶晶亮亮,她正笑微微地望着银镯,脸上带着阴谋诡计得逞后的小小得意。   这样子的阿荇莫名的让银镯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银镯停了下来,将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后,歪头想了想,道:“我家小姐与四小姐的关系还算好吧。”她又开始费力地搬运那只炭盆,“四小姐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她人很好,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很好,从来都是笑呵呵的。”   阿荇想了想,又问:“那二小姐呢?是不是没四小姐好相处?”小声补充了一句,“她看起来挺坏的,对你家小姐也不敬。”   银镯犹豫了片刻,这才道:“二小姐……二小姐是很骄傲的一个人。”   阿荇一笑,这银镯倒是个聪慧的,不说主人家的坏话。虽然银镯是左慈的丫鬟,可毕竟左二小姐也姓左,也是这府里的主上,跟着主人走才能有肉吃啊。   “说起这四小姐,倒有一件趣事,不知表小姐听说过没有?”银镯一笑,“一年前,那时候四小姐还不到十岁,也不知看了哪本话本子,竟然相信了人死之后,若是能在轮回前苦苦哀求孟婆,不喝她的孟婆汤,之后再苦苦哀求阴差,不过他的奈何桥,便可以回到死前的年代,再世为人。”   银镯继续道:“那段时间啊,四小姐整日里叫嚷着‘我不要做左四小姐’寻死觅活。上吊,跳楼,溺水,纵火,能用的方法她都试过了,差一点把我们左府给烧了。” 银镯笑着叹了口气,“可表小姐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我们家小姐常说,这世间啊,无规矩不成方圆。哪有人死了之后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的?可没这样的规矩。更不可能回到死前的时代。日子过都过了,怎么可能再倒回来?”   银镯见阿荇听得认真,便道:“表小姐,你说可笑不可笑?这四小姐啊,足足闹腾了一个月,才安分了下来,可把夫人给愁坏了,还当她中了邪了呢。”   阿荇一挑眉,这不是典型的重生桥段吗?   阿荇正要说些什么,玉簪忽然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银镯见状,斥责道:“你慌什么?当心吓着表小姐。”   玉簪与阿荇行了礼。   阿荇问道:“玉簪姐姐,怎么了?”   玉簪道:“二小姐要传表小姐去她院子里问话呢。”她又慌张地看向银镯,“银镯姐姐,这可怎么办才好?”   “慌什么!”银镯想了想,“二小姐派谁来的?”   “是杜嬷嬷。”   银镯的心一沉。   杜嬷嬷是梁氏的陪嫁贴身丫鬟,也是二小姐和小少爷的奶娘,在府里的地位不是一般的奴仆可以比得上的。二小姐既然派了杜嬷嬷来,就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传阿荇去她院子里了。   “银镯姐姐,要不然,我叫人回了杜嬷嬷,就说,”玉簪眼睛一亮,“就说表小姐自打昨日晕倒,至今还未醒来?”   银镯微一沉吟,赞同道:“你便先这样说,或许杜嬷嬷会信。”   “哎。”玉簪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小姐今日刚出府去,那位便来传唤表小姐,”银镯面有忧色,“这也太巧了。”   “巧什么啊。”阿荇翻了个白眼,“你家那二小姐啊,一肚子坏水。人家就是成心的,趁着表妹不在,此时若不见我啊,就再没了更好的时机了。”   不一会,只见玉簪又跑了回来,脸色哀愁,眼见着就要急得哭了出来。   银镯问道:“怎么了?”   “银镯姐姐,杜嬷嬷说了,今儿二小姐必须要见着表小姐,别说是昏了,就算是……”说到这,她怯怯地望了阿荇一眼。   阿荇一看她这神态,就只知道那杜嬷嬷的话八成不大好听,她也不介意,只道:“没关系,玉簪姐姐说吧。”   “就算是‘嗯’了,”玉簪终究还是没敢把“死”字说出口,只用一声“嗯”的音代替了,“抬也要抬去她院子里。”   阿荇皱了皱眉。   到底是当家主母的亲生女儿,说起话来竟然这么有底气,从前做庶女时,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胆量对左慈院中下人用这般的语气说话。   说起来,有个张扬成这样、由庶女转正的妹子,也真是难为左慈,竟然能容忍这么些年。而且,偏偏那个难以让人容忍的妹子,又是现今府里最有靠山的那位。也不知道以左慈那般骄傲的脾气,这几年在左府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往日里自己过得糊涂,未曾了解过自己周围的人,所以,竟然也没发现左慈在家中的处境这般难堪,阿荇总以为左慈还如姨妈未去世时那般,是左将军嫡亲嫡亲的长女,是左府众星捧月的千金贵女。   阿荇一笑:“既然你们二小姐要见我,我去就是了。”   “表小姐,这可使不得。”银镯忙要拦她,“在二小姐的院子里,指不定会遇见什么事。现在小姐不在府中,若是,若是……”   “放心好了。”阿荇宽慰她,“她不敢拿我怎样。”不过这事还真不好说,谁知道那个左二小姐会拿她怎样?阿荇宽慰她,也宽慰自己,道,“明里,我到底是从谢府来的,又是表妹院子里的丫头,她还能杀了我不成?”最多扇几个耳光。   左慈不在府中,此次阿荇怕是非去不可了。   作者有话要说:   ☆、049 狗血·上   想了想,左慈道,“玉簪姐姐,杜嬷嬷在哪里呢?请带我去吧。”   玉簪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若是应了,她怕阿荇去了二小姐那里吃了亏,万一日后谢府追究起来,她几条命也不够赔的;若是不应吧……若是惹得二小姐怒了,现下就会要了她命。她左右为难,眼看着就要哭了出来。   阿荇看在眼里,道:“玉簪姐姐,快带我去吧,拖得久了,这院子里的姐姐们都要被你们家二小姐骂了。”   银镯想了想,吩咐玉簪:“玉簪,你现下立即去请小姐回府。”又转向阿荇,“表小姐,我陪你去。”   阿荇点了点头:“好。”   阿荇原以为那杜嬷嬷就好像还珠格格里的容嬷嬷一般,身体发福,凶神恶煞,一眼望上去就叫人两腿哆嗦,巴不得远远儿地躲着她才好。   可事实却并不是。   杜嬷嬷并不算胖,也完全不凶,倒是一脸笑呵呵的模样,看上去极为慈祥,像是现代社会里退了休成日里在公园遛鸟遛狗四处晃悠找人唠嗑的邻居大妈。不过阿荇知道,这必定只是表象。若是她真如外表一般,那方才银镯在听到她的名字时,也不会有那片刻的沉默了。   “多谢银镯姑娘了。”杜嬷嬷笑着与银镯点了点头,又面向阿荇道,“这位姑娘便随老身去见二小姐吧。”言罢,转身便往外走去。   阿荇点了点头,随之跟上。银镯也随着阿荇一起。   杜嬷嬷看在眼里,扭头笑道:“银镯姑娘还请留步。二小姐说了,她只见这位姑娘一个人,再不许多余的人跟着。”这话的语气温温和和,却也只是这一句话,便将银镯强硬地留在了左慈院子里。   银镯忙道:“杜嬷嬷,她新近来咱们左府,好些规矩不懂,我跟着提点提点她,也能面对她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惹恼了二小姐。”   “姑娘放心。”杜嬷嬷道,“老身自会提点她的,不会叫她坏了二小姐的心情。”   银镯还要再说什么,阿荇忙与她使了眼色,又安慰地看了一眼她,示意她不要担心。   想了想,银镯从腰间接下一只小荷包,将它塞到杜嬷嬷手中,陪着笑,道:“那就请嬷嬷多多提点她,可莫叫她犯了错处。”   杜嬷嬷捏了捏荷包中银子的大小,满意地笑了笑:“老身省的。”收了那荷包,带着阿荇一前一后离开了。   阿荇小时候常来左府走亲戚,是以对这座府邸并不陌生。   一路走来,左府的丫鬟和小厮见到杜嬷嬷,都会上前来,恭敬而拘束地道一声“嬷嬷”,足可见杜嬷嬷在左府下人中的地位。   阿荇默不作声地跟着杜嬷嬷穿越了大半个左府。   这左家二小姐的院子似乎还是从前那个,并没有因为变成了嫡女,而换到更好的院子中去。   到了左二小姐的院门外,杜嬷嬷回头与阿荇道:“请姑娘稍候片刻,老身前去为姑娘通报。”   阿荇笑着点了点头:“有劳嬷嬷了。”   阿荇昨夜病了一病,又折腾得一整夜没睡,方才一直坐着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在天寒地冻的室外,又是站着,等了半晌便觉得双腿发软,没有力气,快要站不下去了,只想找个椅子做下来,或是找棵树来靠一靠也好。此时风又大,直吹得她一阵摇晃,觉得袄子都沁了凉意,浑身冻成了冰块。   她想了想,见周围没什么人,便悄悄地挪到院墙旁,笼着袖子,背靠着院墙站着。难受得很了,她便低着头,松懈了全身的力气。   “咦?是你。”   憨里憨气的声音忽然响起。   阿荇抬眼一望,是左四小姐和她的两个丫鬟。   左四小姐今年不过十岁,还是个小孩子。她一身孩童打扮,扶着丫鬟的手站在阿荇眼前。左四小姐相貌不及左慈,张扬不及左二小姐,其他方面诸如女红或是琴棋书画也不及左府的其她小姐,本该是埋在众女堆里便找不出来的人,但单凭那股子憨气儿,硬是在左府独树一帜,存在感竟然仅仅次于左慈与左二小姐。   “你是昨天长姊屋子里的那个丫鬟。”左四小姐一眼就认出阿荇来,她好奇地打量着阿荇,“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想到状似孩童的左四小姐也是个重生的,阿荇就觉得实在没办法再像从前那般将她当做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了。   这京城还真是奇妙,穿越者、重生者竟然都扎堆出现了。   她站直身子,与左四小姐福了一福:“回四小姐,二小姐传婢子问话呢。”   “那你怎么不进去?”左四小姐看似天真地问,“外面多冷啊。”   阿荇道:“杜嬷嬷只叫婢子在这里候着,二小姐还没有着人来传婢子。”   “我去跟二姐说,叫她让你进去,这里多冷啊。”左四小姐哈了哈手,跺跺脚,与那两个丫鬟走了进去。   果然,没多久,就有丫鬟来院子外面与阿荇说,二小姐要见她,叫她进去。   那丫鬟传完话,却立着不动了。   阿荇茫茫然,只得道:“烦请这位姐姐带路。”   那丫鬟却道,“你先走吧。”   阿荇想了想,只觉得这个行为怪异得很,一般来说,外人进主上家的院子,都会有那间院子里的仆人在前带路。阿荇看了那丫鬟两眼,也没多问,举步走近了院子。   谁料到她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便有一盆冰冷的液体劈头盖脸的浇了她一头一身。   狗血。   阿荇竟然被人泼了一盆狗血。   那狗血似乎放了很久,冰寒刺骨,又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味,淋在身上,阿荇只觉得自己浑身黏黏腻腻,十分难受。   阿荇的眼睛被狗血糊住了,勉强睁开时,眼前的一片都蒙上了一层红雾。   “阿嚏!”   她打了一个喷嚏。   “Fuck!”   她默默地比了一个中指。   “妖孽!看我不叫你现了原形!”   作者有话要说:   ☆、050 狗血·下   历经两世,若问阿荇遭遇过的最狗血的事是什么,阿荇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是今日被泼狗血一事。   阿荇抬眼望去。   因为眼睛被狗血糊住,是以她的视线此刻一片模糊。   血色的朦胧中,只见左二小姐一声娇咤,手举一支木剑,直直向阿荇刺来。   左二小姐一定是疯了。   这是在阿荇迅速闪身躲开左二小姐那一剑时,脑子里一划而过的念想。   而当阿荇还没来得及站稳,左二小姐手腕一翻,再一剑刺来时,阿荇终于知道,这左二小姐不是疯了,而是压根就没有正常过。   左二小姐见阿荇又一次躲了开去,不由得怒了。她一指阿荇,大喝一声:“妖孽!还不速速现出原形!”随即又招呼着围观的小厮与丫鬟,“将这妖孽给我绑了!”   蜂拥而上的左府下人立时将阿荇围在中央,又五花大绑地丢在左二小姐脚下。   阿荇被摔的全身骨头好好似散了架。泼在身上的狗血已经结了冰渣,她冷得很,不由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左二小姐居高临下的走近阿荇,以木剑柄挑起了她的下巴,端看了一阵那张糊着血的小脸,开口有些迟疑:“你是妖孽?”   你才是妖孽。   阿荇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谁知阿荇此刻蓬头垢面、满身污血,将那一记白眼衬得有些狰狞。   左二小姐被吓得“啊”的一声惊呼,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青面獠牙,果、果然是要妖孽!”   阿荇被这一声“青面獠牙”形容得有些蒙怔。   定了定神,左二小姐远远地离开阿荇,然后清清脆脆地拍了拍手。   一位姑娘应掌声走了出来。   她身材不高,穿了一袭黑衣,黑发披肩,黑色面巾蒙面。全身上下皆是一片黑,独独露出的上半张脸皮肤白皙。   左二小姐虽行事跋扈,但对这位蒙面女子倒有几分客气:“巫师。”   “二小姐。”蒙面女子声音不冷不热,一手指着阿荇,看向左二小姐,“她便是那个妖孽?”见左二小姐应声,便走近阿荇,细细地打量着阿荇。   而与此同时,阿荇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抱紧双臂,打了一个喷嚏,举目望向那蒙面女子。   “咦?”当阿荇看见她的双眼时,不由得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那双眼睛似乎是……   阿荇吃惊极了。   尽管冷得浑身发抖,她也还是在心里小小地腹诽了一番。如此尊贵的身份,竟然跑到将军府来,扮演一个捉鬼的巫师,这种行为还真是……   蒙面人却一时没有认出阿荇来,只因阿荇脸上的□□着实做工精湛,被狗血这么折腾一番,也还是安安稳稳妥妥帖帖地贴在阿荇脸上。   左二小姐扶着丫鬟的手:“巫师,她是妖孽吧?”   蒙面人想也不想,点了点头,道:“我看是,待我收了她。”   说谎不打草稿,这不靠谱程度堪比自己呢。阿荇想。   “是你妹!”阿荇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妹?”蒙面人一愣,显然没有听明白阿荇在说什么。但随即她睁大了眼,似乎认出了阿荇。   “等一下。”愣怔间,左四小姐从屋子里走出来,笑微微地看了看满身血的阿荇,“怎么眨眼间就弄成这番模样?”又回头看着左二小姐,“二姐,你可不能动她。”   左二小姐一挑下巴,不屑道:“一个小丫鬟,我为何动不得?”   左四小姐甜甜一笑:“这个小丫鬟,可是来头不小呢。首先,长姊说过,她先时是谢大小姐的丫鬟。且不说现下我左家权势不如谢家,那谢大小姐可是未来的皇太孙妃,将来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二姐得罪了她,恐怕对我左府不利吧?”她把玩着手中的小手炉,“再者,她如今是长姊的丫鬟,长幼之序不可废。且……长姊或许是未来的贵妃娘娘呢,你不怕得罪长姊,将来没有好果子吃?所以说啊,这么重要的一个小丫鬟,二姐,”她憨里憨气地看着左二小姐,“可不是一个将军府的次女动得了的呢。”   阿荇愣了一愣,左四小姐这番话,听起来似乎是在帮阿荇开脱,但阿荇知道,她不过是在激怒左二小姐。阿荇觉得,这姑娘真是有些奇怪,她似乎是想要挑起左二小姐与左慈之间的矛盾,可是,这样做,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我今儿还就偏偏动她了!”左二小姐果然一被激就上了钩,她与蒙面女子道,“今儿就请巫师收了这妖孽。”   蒙面女子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是,二小姐。”   “慢着。”   一声清咤。   院门被一人脚踹开,便见道左慈被金钗搀扶着,带着一众丫鬟小厮,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张家就在左家隔壁,所以左慈倒是来得快。   “怎么?趁我不在家,二妹要动我的人?”左慈虽行动不便,但气势却并没有因此而有半分减少。她看阿荇此刻浑身血迹,如血人一般,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即狠狠的望向左二小姐,怒道,“二妹胆敢擅动私刑?”   阿荇望着左慈,轻轻摇了摇头:“并不是我的血。”   “那你这是……”   阿荇的嘴角抽了一抽,但还是老实答道:“被泼了一盆狗血。”   听得这话,左慈的嘴角也明显的抽了抽:“这还真是狗血啊。”她随即转向左二小姐,“既然二妹还没有来得及动私刑,那么,我也就不再追究什么了。”她高傲地看着左二小姐,“人我就带走了,二妹自重。”言罢,她另着人搀扶着阿荇,准备离开。   “等等!”   左慈回身,淡定的看着出口想要留住自己的左二小姐,挑了挑眉:“怎么?二妹还有何指教吗?”   左二小姐望着左慈那不甚和善的脸色,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出什么话。   左慈见左二小姐无话,便带着她的人,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051 回家   阿荇洗漱干净,又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坐在卧房的床上,裹着厚厚的棉被,握着小手炉,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幸亏你回来得早。”阿荇闷闷地与左慈道,“你那个二妹啊,”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八成是这里有问题的。”   “她可不是我阿妹。”左慈不屑地道,“我阿娘可没来得及给我生个阿妹。”言罢,她有些忧虑,“本来还想从长计议,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但现在看来,我还是尽早把你送回谢府才好。”她又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明儿吧。”   阿荇正要开口,左慈又道:“你好好歇着,明儿一早我们就去谢府。”言罢,也不等阿荇有所反应,便在金钗的搀扶下,转身走了。   左慈走后,阿荇用过晚饭和点心,便叫银镯退下了。   阿荇自顾自地躺在床上打了几个喷嚏。   “阿荇。”   窗户一开,有人跳了进来。   阿荇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便立刻起身福了下去:“十七公主万福。”   来人正是下午左二小姐院子里的蒙面女巫师。   “咦?你认出我来了?”十七公主解下蒙面的面纱,一脸惊讶,“快起来吧。”   “下午就认出公主殿下了,公主殿下不是也认出阿荇了吗?”阿荇笑盈盈地起身,“有正门不走,公主殿下为什么要跳窗子?”   十七公主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豪迈道:“我们江湖人都这样。”她大咧咧地在桌旁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你怎么在左府?今儿见到你竟吓了一跳。”她见阿荇沉吟不答,便又试探着问,“自你回京,你可曾回过家?”   阿荇咬了咬唇,不知该不该与十七公主说。但十七公主既然猜到了不少……她犹豫了半晌,与十七公主道:“请公主殿下垂怜,阿荇此刻是有家不能回。”   十七公主疑道:“为何?”   阿荇实话实说,道:“有人与我为难。公主殿下可知,谢府中此刻另有一个假阿荇。”   “假阿荇?”十七公主惊了一惊,“谁要为难你?”她见阿荇面有疑色,便皱了皱眉,猜测道,“谢府……谢府……难道是阿葭?”   阿荇凝视着十七公主,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迟疑道:“阿荇一直有个疑问,公主殿下……与蒹葭可是旧识?”   十七公主点了点头:“对啊。她是我二师兄的弟子。”   阿荇惊道:“蒹葭她是宋影的徒弟?”随即又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十七公主也惊道:“原来你竟不知此事吗?”   阿荇摇了摇头,无奈笑道:“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挺多的,当时在谷中,师父总是很忙,并没有时间常常陪着我,我有许多疑问都找不到人问。”   十七公主了然地点了点头。   阿荇状似不经意地道:“说起来,师父与宋影皆姓宋,相貌又是一样,他俩……他俩是双胞胎吧。”   十七公主“噗嗤”一笑:“这个嘛,就说来话长了。二师兄其实是大师兄救回来的人啊。二师兄当时很小,也不知亲身父母是谁,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所以,师父干脆便让二师兄随了大师兄的姓。”她看了阿荇一样,补充了一句,“师父便是大师兄的爹爹。当时的二师兄被火烧得浑身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师父救了他的命后,要为他重塑容貌,懒得思考,便直接以大师兄的样貌为参考,做了一张脸出来。”   阿荇皱了眉:“原来是这样……”   “就是这样。”十七公主道,“起码这是我知道的原因。不过,二师兄与阿葭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与大师兄对着干?”她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叹了口气,又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明日我表妹送我回谢府,想法子换回冒充我的人。”   十七公主琢磨道:“那明日我把阿葭约出来便是,你们也好行事。”   阿荇没想到十七公主竟肯帮她,忙笑盈盈地福下身去:“阿荇多谢公主殿下。”   次日一早,银镯便来唤醒了阿荇,伺候她梳洗打扮并用过早餐后,左慈便被金钗搀扶着过来了。   “我递了帖子给谢府里的那位。”左慈打量了阿荇一番,“你准备好了吗?我们这就过去。”又自言自语道,“说来也怪了,蒹葭似乎一大早就出了谢府。不过,这倒给我们提供了方便。”   阿荇了然一笑,必是十七公主已经将蒹葭约了出去。她点了点头:“走吧。”   到了谢府,几人从偏门进了,便直接去了阿荇的院子。   蒹葭果然不在谢府中。   阿荇的卧房,假冒阿荇的女子正靠在榻上看书,而周围伺候的丫鬟没有一个是阿荇眼熟的。阿荇皱了眉,她竟然把自己的贴身丫鬟全部都换掉了。   “表姐万福。”左慈一进门,便与假阿荇见了礼,阿荇与也随之拜了下去。   “表妹不用多礼。”假阿荇见着左慈,笑了笑,道,“难得你有心,听到我身子有恙,腿脚不便还来看我。”   假阿荇挥手叫其他丫鬟退下了,又亲自下榻给左慈倒了一杯茶。   “表姐这是说哪里话。”左慈皮笑肉不笑,扶着阿荇的胳膊走近假阿荇,“这都是表妹该做的事啊。”   左慈话音刚落,阿荇便瞬间出手,点了假阿荇的穴道。   假阿荇立刻动弹不得,又说不出话,只能睁大了眼,望着眼前二人。   左慈将假阿荇扶到榻上躺了下来。而一旁的阿荇摘掉了脸上的□□,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衣服换上,这才走回假阿荇身旁。   她伸手摸了摸假阿荇的脸。   左慈望着她的动作,疑惑道:“怎么了?你在做什么?”   阿荇不搭理她,只小心翼翼地将假阿荇的脸皮揭开了一角。   “呀!”左慈惊叫,猛地伸手捂住了双眼。她以为阿荇将那人的脸皮撕了下来。   “叫什么叫?”阿荇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而已,跟我脸上戴的一样。”   左慈悻悻地放下手来,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阿荇看了看那张面具,嘀咕道:“做的跟我还挺像呢,好手艺。”她那张面具丢了,又将方才自己戴的那张面具为假阿荇妥帖地贴上后,拍了拍左慈的肩,“表妹,这次真是多谢你了。你答应我的事做到了,我答应你的事,也会做到。”   左慈点了点头,道:“那她呢?怎么办?”   阿荇不甚在意:“带去你左府,挑断手脚筋,再毒哑了,丢到池子里去喂鱼。”   “啊?”听得这番话,左慈张大了嘴。   “我说笑啦。”阿荇见她当了真,不由得撇了撇嘴,“麻烦表妹将她带回左府,找个柴房之类的房间,先关起来,等日后见了皇太孙殿下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052 真相·上   左慈走后,阿荇在房间内踱着步子。   没想到谢府竟然没有埋伏,这样容易地就换回了自己的身份。   这里的一桌一椅都是她所熟悉的,熟悉了整整一十五年。   而现在,她谢清荷,终于回家了。   “谢大小姐。”   阿荇转身,循声望去。门边婷婷而立的蒙面丽人,正是蒹葭。   阿荇笑道:“蒹葭。”   蒹葭闻声,睁大了眼:“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阿荇反问道,“若不是我,还能是谁?或者说,你指望着……”她玩味地一笑,“我是谁?”   蒹葭调整好表情,恭谨地回她道:“大小姐说笑了。既然大小姐没什么事,那蒹葭便先行离开了。”   “等等。”   “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阿荇扫了她一眼:“我从前的贴身丫鬟呢?朱雀她们呢?”   蒹葭一笑:“她们年纪也大了。半年前,谢夫人已经做了主,为她们添了嫁妆,许配了良人,放出府去了。”   阿荇挑了眉:“我阿娘做的?”   蒹葭恭谨地垂下头去:“是。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阿荇懒得再理她,挥了挥手,令她退下。   想了想,阿荇决定去主院找阿荇娘,毕竟朱雀她们跟了自己这么些年,我得去问问她们嫁去了哪里。   她想了想,也不去招呼候在屋外的新丫鬟,只身一人便出了院子。   经过阿荇爹的书房时,阿荇远地瞧见蒹葭走进了书房。   她去找阿爹做什么?阿荇想了想,跟上前去。也不进屋,只走到窗子旁,静静地立着。   “爹。”屋内传来的是蒹葭的声音。   阿荇猛地捂住嘴,她差一点叫出声来。   爹?   蒹葭竟然叫阿爹为爹?   还来不得惊讶,便听见阿荇爹道:“荻儿,过几日,爹便可以让你认祖归宗了。只是委屈你了,爹不能亲自认下你。当年,当年爹委屈了你娘和你。你娘去得早,是爹对不住她。如今爹只想要好好补偿你。”   “爹,荻儿并不觉得委屈。”   原来如此。   阿荇并没有继续往下听,她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有了那几句对话,她心里早已将此番内情猜了个七七八八,而对阿荇爹为何抛弃蒹葭娘的原因,她完全没有兴趣知道。   这种恶俗狗血的段子,话本子里多了去了。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在她身上上演。   这人生果真是跌宕起伏高潮不断,惊险刺激得紧。   现下,阿荇也没了心情去找阿荇娘,只一个人默默地走到人工湖边。找照顾池鱼的丫鬟要了一把鱼食,就地蹲了下来,将那鱼食洒在水面,看着蜂拥来食的鱼儿,发了呆。   那些鱼都是观赏鱼,五颜六色,极为好看。   喂了好一会儿鱼,阿荇终是叹了口气。   “大小姐。”   阿荇洒鱼食地动作顿了顿,她没有回头:“今日怎么总是遇见不想见到的人呢?蒹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话音刚落,她又做出一番恍然地表情,道,“咦,不对呢,我不该叫你蒹葭,而应该叫你……”她将手中的鱼食全部撒入水面,水中的鱼儿刹那间如疯了一般,疯狂地争抢鱼食。她拍了拍手,站起来,转过身,直视着蒹葭的双目,“叫你大姐姐。”   听着这样一番话,蒹葭却并不见惊讶之色。她低着头,似乎是在沉思些什么,良久,她抬起头,语气平静:“你竟都知道了,爹的意思,本是想瞒着你和夫人。”   “很不巧,我都知道了。”阿荇笑了笑,“真是托了大姐姐的福。”   蒹葭不再是一副恭谨的神色,她挺直了腰,高扬起头。她本就比阿荇生的高,此时望着阿荇,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你又何必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她看着阿荇的那双眼睛竟然流露出悲悯的神色,仿佛是在可怜阿荇,“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被你们夺去的东西,你们欠我娘的东西。”她顿了顿,“父亲,谢家大小姐的身份,还有……皇太孙殿下。”   阿荇直直地望着蒹葭的眼睛,蒹葭也毫不示弱地看着她。   良久,阿荇道:“凭什么?”她笑了起来,“我不曾夺走你的什么东西,我与阿娘也从未亏欠过你们什么。”   蒹葭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期待着下文。   “你想有父亲,我不介意与你分享我阿爹。我已经与清葳和清蕤分享了我阿爹,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无需对我感激涕零。”阿荇笑微微地看着蒹葭,“可是,谢家大小姐的身份,你一个庶出之女也敢肖想,真是好大的口气。至于皇太孙殿下,那你就更是错的离谱了。”阿荇扬着下巴,“皇太孙妃这个位置,我做得,而你,”阿荇伸手,指了指阿荇,一字一顿地道,“做不得。”   蒹葭一笑:“父亲是我的便是我的,不需要你的施舍与分享。而谢家大小姐的身份和皇太孙妃的位置么……妹妹错了,我并不在意皇太孙妃的位置,只要皇太孙殿下的心在我这儿,那便够了。至于,你问我凭什么……”   “是啊,”阿荇也笑,“你凭什么呢?”   蒹葭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凭我的智慧,凭我的幕后势力是南楼,凭家师是二王爷安插在京城的细作,而偏偏我却是皇太孙殿下的人,凭我能带领我们谢家一路繁荣昌盛下去,凭我能帮助父亲,更进一步。”   “你师父?”阿荇一惊:“宋影是二王爷的细作?”   蒹葭听到宋影的名字,挑了眉:“你知道的倒是很多。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说完,她也不等阿荇答话,自顾自地道,“家师一心一意辅佐二王爷,可已经跟师伯闹翻了呢,听说,如今整个南楼都在通缉他。不过你别怕,我的心,可是向着皇太孙殿下的,自然不会与家师站在一起。而皇太孙殿下早已与师伯有合作,背靠整个南楼,大可放手作为。你且放心吧,皇太孙殿下可不会被人占到便宜去。”   “宋偃为何要帮皇太孙殿下?”   蒹葭意味深长地看了阿荇一眼。   阿荇挑眉:“怎么?不能说?”   作者有话要说:   ☆、053 真相·下   “不是。”蒹葭顿了顿,道,“只是没想到你连如此浅显的事情都没有看明白,果真是笨得离谱。”   阿荇怒了:“你!”   “别生气。”蒹葭静静地道,“宋影姓宋,他是宋家的人。而宋家,你还记得吧?”   宋家?   阿荇想了想,忽然睁大了眼。   前朝望族宋家!那个曾被满门抄斩的宋家!   蒹葭看见阿荇震惊的表情,知道她已经想到了当年名噪一时的宋家,便了然一笑:“师伯以全楼之力力保皇太孙殿下即位,而相应的,日后皇太孙殿下也要助师伯重振宋家。”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几乎所有的谜团就都解开了。   “那么,是谁给我下的毒?”阿荇道,“是皇太孙殿下,还是你?”   “这个问题么,”蒹葭笑了笑,“妹妹倒不如直接问皇太孙殿下。明日他自会来寻你。”   如蒹葭所说,第二日一早,苏珩便来谢府寻阿荇。   彼时阿荇正在用早饭,见苏珩来,随手拿了帕子擦了嘴,站起身,恭敬且疏离地与苏珩福了一福,道:“殿下万安。”也不等苏珩叫起,便又自顾自地坐下,嘀咕了一句,“殿下的消息倒是灵通。我昨天才刚回家,你今天便来了。”   “那是自然,”苏珩道,“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当然要多多关心她的近况。阿荇,你说是不是?”   谁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阿荇翻了个白眼,却并没有搭理他,只自顾自地吃着清粥。   苏珩挨着阿荇坐下:“昨日,蒹葭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些什么。”阿荇嘴里含着粥,说话有些不清楚,“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说了。至于我的毒是谁下的,她倒是没说。不过,她似乎有心挑拨我与你的关系。”   “哦?”   阿荇打量着苏珩的神色:“不过,我猜,不是你,也不是蒹葭。”她轻轻一笑,“是宋影?还是宋偃?宋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见苏珩赞扬地看着自己,她撇了撇嘴,又道,“你以为我猜不出?难不成,你真当我是傻子?”   “不。只是觉得,你竟然能想到他们,这让我很惊讶。”苏珩点头道,“是宋影。”   “原因呢?”   “将你带给二皇叔,便于二皇叔对你的控制。又或者,”他叹了口气,“直接杀了你。”   阿荇皱了眉头:“我与他无冤无仇,他这般针对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刚刚还夸了你。”苏珩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态,“控制你,自然是为了牵制我;而杀了你,是为了使我乱了阵脚。”见阿荇依旧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无奈之下,只得仔细解释与她听,“当初我要退婚,求娶蒹葭,你可知为何?”   阿荇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难道不是因为你看上了她?”又道,“说起来,你倒是花心得很。从前我还以为你欢喜左慈,且非她不娶,谁想到你后来又移情别恋。”   苏珩听得这样的答案,显然吃了一惊:“你竟是这样想的?我何时欢喜过阿慈与蒹葭?”见阿荇一副“信你就是白痴”的神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当时那么做的原因有二。其一,蒹葭的师父,也就是宋影,是二皇叔的人,而我与蒹葭却是盟友,造成非蒹葭不娶的假象,一来为迷惑二皇叔你并非我心上之人,二来可令宋影轻心,三来么……嗯……”   他顿了一下,并未说出原因。自己乃重生之身,上一世的蒹葭并不与自己统一战线,她是宋影的人,是助二王爷夺取帝位的棋子,是他是敌人。蒹葭是个聪明人,这种人,此生若能收入手中,没必要送与敌人。况且,上一世的蒹葭害死了左慈,而上一世的左慈是自己未过门的正妻,尽管他对左慈始终是兄妹之情,并无一丝儿女长情,但这个仇,他不能不报。   苏珩继续往下道:“其二,当年我阿爹违逆皇爷爷的意愿,娶了平民出身的我阿娘,后来,我阿娘生我时难产而死,没几年,我阿爹就因思念成疾也跟着去了,我阿爹是被皇爷爷一手培养起来的皇太子,却因为儿女私情而屡次叫皇爷爷失望,故而,我要坐稳皇太孙的位子,就必须不能表现出对你的情谊。”   阿荇听得这样的答案,吃惊的幅度显然不比苏珩小。   苏珩看见阿荇惊讶的神色,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为什么这样吃惊?”顿了顿,“心尖上的江山与心尖上的美人,我一个都不能少。我自信我有这个能力,并非是贪心。”   “不、不是指这个……”阿荇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的心上人……是是是是是我?”   苏珩皱了眉头:“你将会是我的正妃。不是你,还会是谁?不是你,我为何要娶你?”   沉默了片刻,阿荇道:“我的毒没解呢,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挂掉了,做不了你的正妃了。”   “毒?”苏珩一愣,“你是说不语?在山枫谷里,宋偃已经给你解了。所以,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阿荇呆了呆,随即反应了过来:“宋偃他又骗我!你们为什么总是喜欢骗我?”   “那是因为,”苏珩老实答道,“你长得看上去很好骗。”   “你才长得很好骗呢。”阿荇撇了撇嘴,“你那二皇叔在北边虎视眈眈,你这皇太孙的位置做不做得稳都不知道,谁要嫁给你。”   “二皇叔的事,我会尽快解决的。”苏珩揉了揉她的头,“之前,宋偃无意间将你从宋影手中救下,我拜托他将你留在谷中,又找人假扮你生活在谢府,就是希望你能安安全全的,万万不要搅进这浑水之中。便是有人来谢府绑架你、刺杀你,伤的也不会是你。”见阿荇似乎不甚相信,又解释道道,“很多东西不告诉你,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觉得我一个人能做得很好,无需让你烦心罢了。”   这样真诚的苏珩,说出的话很让人信服,阿荇几乎都要相信他了,相信他爱的是自己,相信他一直都在保护自己。可是,那日他与左慈的那番话,她分明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最终,阿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才不信你。”   苏珩结舌,无奈道:“你在谢府呆着,老老实实等到今秋嫁与我便是。”见阿荇又翻了个白眼,便道,“你好好歇着吧,我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054 动乱   谢清荻是阿荇爹的私生女一事,阿荇没有告诉阿荇娘。一来,她不想让阿娘伤心;二来,她也没来得及说。   因为,二王爷反了。   如今,今上仍旧在王位上好端端地坐着,二王爷便按耐不住地想要反了老子,这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若不是有了必胜的把握,阿荇想,他定不会如此不管不顾、背水一战。可若是他有了必胜的把握,那么……那么龙座易主之时,岂不就是她阿荇与谢家人、左家人死无葬身之地的那一天了?   毕竟,在这场动乱中,谢家与左家都是保皇派。而擒贼先锋兵,正是由左慈的父亲左大将军率领。   二王爷的封地远在东南,虽然他此刻已经反了,可是反兵一时间却也无法打到京城来,故而京城的百姓至今仍旧安居乐业,市井之间如往常一般无二,不见丝毫慌乱景象。   近日,阿荇整日窝在家中,不被允许外出。她得不到外面的最新消息,急得心里痒痒的,只能每日里缠着下朝回来的哥哥,问东问西,满足自己的八卦之心。   两世皆生于安稳盛世,阿荇没有经历过战火,如今的京城又无丝毫乱象,她想象不到战争的残酷,实在是生不出什么忧国忧民之心。直到听闻叛军做了充足的准备,一路所向披靡,如今已经打到黄河南岸了,阿荇这才开始担忧起来。   祸不单行,不久,又传出今上病重,皇太孙殿下监国的消息。   “今上又病重了。”阿荇小声地与左慈咬耳朵,“也不知严重不严重……”   左慈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只盼战争快快结束。如今我阿爹在前线,我每日里吃不好、睡不好,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是哦,姨父还在前线。阿荇心下一沉。   战场如修罗场,随便一个闪失都足以丧命当场,而谁又能保证,这一生永远没有任何闪失?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阿荇伸手握住左慈的手,宽慰她:“你不要担心。姨父素来威名远扬,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他定能大获全胜,平安归来。”见这话左慈似乎听进去了,便又乘胜补充道,“你自己细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姨父哪次打了败仗?我就不信,那二王爷的军队比大辽的蛮人还厉害。”   左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哎……”她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是我还是担心……”   “你快别瞎想了。”阿荇拍拍她,“你呀,只安安稳稳地等着姨父回家便是了。”   “对了,”左慈似是想到什么,忽而道,“我险些忘了。方才在来你家的路上,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给了我这个,似乎是给你的。”说着,她摸出来一张小纸条,递给阿荇,“绑在箭上的,‘嗖’一下子射到轿子上,吓了我一跳。”她拍了拍心口,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这是什么东西?”阿荇好奇地打开纸条来看,“你怎么知道是给我的?”   小小的纸条上不过三行话。   第一行是“今夜三更,取珩性命。”   第二行是“阿荇启”。   第三行是“荻”字,倒像是落款。   第二行与第三行的字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像是匆匆写就,清秀中略显潦草,与第一行字决然不是同一人所写。   阿荇一惊。取珩性命?她咬了咬唇。荻……谢清荻……蒹葭……蒹葭不是与苏珩统一战线吗?难道她也要反水?可是她送自己这种挑衅之信作甚?耀武扬威吗?反正肯定不会是送错了,这般大张旗鼓大费周折地托左慈给自己带来,又怎可能是送错了?那么,又或者是……   阿荇一拍桌子,道:“坏了,今夜有人要杀皇太孙殿下!”   那蒹葭定是在与自己通风报信?告诉自己今夜有人要杀苏珩!   左慈吓了一跳,埋怨道:“你乱说什么呢?就凭一张写了‘阿荇启’和‘荻’的字条,你就能判断有人要杀殿下?”   “怎么会是只写了‘阿荇启’和‘荻’?”阿荇讶然,“你看不到这一句吗?”她指出第一行给左慈看,“这里。”   左慈细看了一眼:“什么啊。空白的。”   “怎么会是空白的?”阿荇怔了一怔。蒹葭莫非在字条上做了手脚?可是她到底在字条上做了什么手脚?为什么只能自己看到那行字,而左慈却看不到?   左慈见阿荇神情古怪,不由得好奇道:“到底写的是什么?”   阿荇干巴巴地望着她:“今夜三更,取珩性命。”也不等她反应,便又转头问丫鬟,“去打听打听,此刻谢清荻是否在府里。”   左慈皱了皱眉:“当真是谢清荻?”   “那可不一定。”阿荇道,“说不定是别人假借她的名义引我上钩呢。只是到底事关殿下性命,我们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就当真是谢清荻穿的条子。”   左慈紧张道:“那你觉得……消息可信否?”   阿荇郑重与她道:“无论可信与否,既然她传了这个消息给我,那便是她想要我将这个消息传递给殿下。不知她是因走不开,还是因近不得殿下身,所以才想到要托我去传达。谁知道呢。”   左慈不满道:“那为什么她不把这个消息传给我?却反又托我传给你?这般费事。她是觉得我不及你对殿下衷心吗?”   阿荇一滞,左慈怎么现在还有心情吃这个醋?现在局势这么紧迫,人命关天之时,是吃醋的好时候吗?   丫鬟不过片刻便来报,说是谢清荻谢姑娘昨日午间离府办事,至今未归。   看来蒹葭是一直都在外面了,那字条出自她手倒是有几分可信。   阿荇沉吟了片刻,站起身,道:“我需要立即进宫去见殿下。”   左慈立即也随即起身,道:“那正好,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阿荇按下左慈,“你留在家里,我没打算带你,我一个人去。”   作者有话要说:   ☆、055 进宫   阿荇见左慈要反驳,忙打断她,继续道:“我们谁也不知道那是否真是谢清荻所传递的消息,便是那确然是谢清荻所传,却也不知道所传的消息是真是假,便是她所说千真万确一字不差,可是贸然行动一定会遇到危险。无论怎样,都会遇见不少危险。”   顿了顿,她继续道:“此去一切未知,我会幻术,危急时刻尚能保全自身。可是,你呢?”她望着左慈,“你可以用什么办法脱身?若你与我一起同去,我还要分心来保护你,怕是会累得我连自身都保护不了。你如何想不明白”   左慈急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阿荇坚决道,“我被阿爹阿娘禁止外出。你戴上人皮面具装成我的样子留在这里。而我,幻化成你的样子溜出去。就这么说定了。”   左慈急道:“可是我担心殿下。”   阿荇摆拜手:“我一定尽快将消息传到,你且在家安生等着便是,莫要担心于他。”   阿荇不等左慈再说什么,只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正是上回冒充她之人所戴的人皮面具。她取出它来,仔仔细细地为左慈戴好。吩咐了丫鬟几句,叫她们莫要说漏嘴,又小心地揣了一把吹毛即断削铁如泥的匕首防身,这才幻化成左慈的样子,匆匆离去。   与左府家丁一路行至宫门前,阿荇再捏一诀,化成十七公主的样貌,下了轿子,进了宫门,上了宫内的轿子,往太极宫赶去。   出门前,阿荇打听过了,近些时日,苏珩一直都在太极宫处理政事,夜间也歇息在那儿,并不回东宫去。   只是到了太极宫,却不见苏珩的身影。   阿荇着急,可苏珩素来不喜欢有人跟随,所以宫人们竟一时间说不出苏珩在哪,只说是“殿下仿佛并没有出太极宫”。   太极宫是大晁历代皇帝处理政事的地方。每月朔望的朝会、郊庙典礼的受贺以及接见番邦使臣都是在这里举行。而太极宫的宣政殿,更是皇帝视朝、大臣们上朝的所在。   太极宫极大,若要找一个人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阿荇最终还是找到了苏珩。   阿荇散了幻术。   苏珩正在在两仪殿偏殿的后园里与一人对酌。   夕阳如火,清风拂面,两人一酒,花前对酌,花香袭人,美酒醉人,偷得浮生半日,真是好不快活。   可是,见到这番美好的情景,阿荇简直是一脑门火。她辛辛苦苦来传线报,为找他简直快把太极宫翻了个遍,累得大汗漓淋。可他倒好,竟然优哉游哉地坐在花园喝酒,晒着太阳吹着小风,小日子真是不要太好过哦。   被追杀是他不是她好吗?什么鬼!   阿荇先是行了礼,这才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子,切齿道:“原来殿下在这儿。”   几乎是同时,与苏珩对酌之人惊讶道:“阿荇怎么来了?”   阿荇循声望去,却不由得“咦”了一声。   那人竟然是多日未见的宋偃。   宋偃转头望着苏珩,皱眉道:“殿下怎么把她牵扯进来了?”没有往日里的不远不近不阴不阳的阴翳的调笑,今日的宋偃望上去格外正经。   苏珩也皱了眉:“我怎会将她牵扯进来?”转头,目光不善地望向阿荇,“你不在家好好呆着,跑进宫来做什么?你阿爹不是不允许你出门吗?”   凶什么凶?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阿荇没好气地蹭过去,一屁股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拿起闲置的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解渴。   “偷偷跑出来的。”阿荇见苏珩瞪着她,又道,“还不是专门进宫来给你传递消息。”抱怨道,“我找了你好久,累死我了。”   果然并非是苏珩主动将阿荇牵扯进来。至此,宋偃方松下心来。   苏珩道:“有什么消息是需要你亲自进宫来告诉我的?”   阿荇喝了口酒:“有人今夜三更要来杀你,你自己小心。”   那酒清清淡淡,却又醇香甘洌。果然是好酒!   苏珩放下杯子,重复道:“有人‘今夜三更’要来杀我?”他琢磨道,“今夜三更……”   宋偃也放下了杯子:“不是明日午时吗?莫非我们消息有误?”   苏珩也不答,只问阿荇道:“是谁给你递的消息?”   阿荇有些迷惑,什么明日午时?见苏珩问她,便老实答道:“是蒹葭。”又将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   苏珩琢磨道:“是蒹葭?”见阿荇点了点头,便若有所思地向宋偃望去。   宋偃接收到苏珩的目光,低头沉思了片刻。再抬起头时,他神色难辨地看了苏珩一眼,道:“怕是我们消息有误。我这便去寻宋影。”言罢,他起身迈步便走。只是走了几步,又回头,嘱咐苏珩道,“你需保护好她。”   苏珩嗤笑:“还用你说?本宫的未婚妻,不劳宋楼主操心。”   宋偃一笑,不再说什么,只与阿荇道:“乖徒,为师不在身旁,可别被那些杂碎碰了伤了,堕了为师的脸面。”   什么嘛,这人又开始调戏她了。阿荇噘了噘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忙去吧。”   宋偃走后,苏珩笑道:“你是现在家去?还是在宫里吃完晚食再回家?”   阿荇又喝了口酒,不答反问:“真的会有人今夜来杀你吗?”   “不错。”苏珩点了点头,“此番多亏了你。我所得的线报竟是错的。若非是你将消息传递给我,今夜怕是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阿荇道:“你确信我的消息是正确的?”又与他分析道,“我甚至不能确定这消息是否是蒹葭传递的。”   苏珩将阿荇的就被满上:“女孩子家家的,想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做什么。我确信便是了。”   阿荇又道:“是二王爷?”   “恐怕是他。”苏珩又道,“天很快就黑了。你是现在家去?还是在宫里吃完晚食再回家?”   阿荇望了望天色,撇了撇嘴,道:“先给我些东西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056 夜话   在太极宫吃过晚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阿荇依旧不肯离去。   苏珩劝道:“你快些回家去罢,我这就命人送你回家。”   阿荇耍赖,只道:“不走不走偏不走。”她挑衅地望着苏珩,“哼,不然你咬我啊?”   苏珩拿她没办法,只得道:“你也知道,今夜会有二王爷的人来刺杀我,宫里必不太平,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你留在宫里不安全。你怎么也不知怕?”   阿荇道:“怕什么?你的侍卫那么多,你肯定能保护好我。”顿了顿,又道,“再说了,我跟宋楼主学了这么久的幻术,连你都能中招,我自保能力还是够了的,你根本不用担心我。”   “就你那点皮毛……”苏珩忽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笑道,“那阿荇是担心我?”   天、天底下哪有这样自恋之人?   阿荇没好气地瞪了苏珩一眼,道:“谁担心你了!”又别开眼,吭吭哧哧地道,“我答应了阿慈,总得看到你平安了,才好回去跟她报信那……”   苏珩失笑:“口是心非。”想了想,道,“也罢。我带你去一处好去处。”   “什么去处?”阿荇警惕地望着他,“我要与你呆在一处,我可不回家去。”   苏珩随口答她:“不回便不回吧,你随我来便知道了。”   苏珩所说的好去处果真是一处好去处。   太极宫旁边的有幢九霄楼,这九霄楼是大明宫中最高的一幢楼,一共有九层楼。   而苏珩,就领着阿荇来到了九霄楼的第九层。   九霄楼的第九层并不是封闭的空间,四周并没有用墙壁封上,只用矮矮的栏杆围了一圈。   阿荇一边打量着空旷的四周,一边气喘吁吁地埋怨道:“为、为什么要来这里?”她弯腰锤着腿,“好累!”   苏珩笑了笑,独自走近栏杆处,道:“你过来看。”他伸手一指楼外。   夜色沉沉,夜风徐徐,天上繁星几点,地上灯火万家。站在九霄楼楼顶,足以俯视整个京城。放眼望去,倒真是一番难得一见的好风景。   阿荇由不得看得呆了。良久,终于忍不住抽了一口气,赞叹道:“好美啊!”   苏珩宠溺地一笑,抬手摸了摸阿荇的小脑袋,道:“我说是一处好去处,就是一处好去处。没骗你吧?”   “嗯。”阿荇点了点头,“真漂亮。”   许是被这番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的美景所震撼,二人竟沉默了下来,只欣赏着夜景,许久没有人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荇忽然出声道:“三哥哥。”   苏珩很快答她:“什么?”   “你这么想要这皇位。”阿荇喃喃,“可是你为什么这么想要皇位呢?”   苏珩闻言,沉默了良久,在阿荇觉得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回答她时,他忽然道:“若我说为了一个梦想,阿荇是信,还是不信?”   “嗯?”阿荇一愣,“梦想吗?三哥哥的梦想是什么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国玺在手,美人在怀?   苏珩眯眼,望着脚下大晁的疆土,沉声道:“百姓安居乐业,大晁繁荣昌盛,收复失地,开疆扩土,万朝来贺,山河永安。”他一笑,“我的梦想,便是大晁能够成为普天之下人人艳羡的天朝上国,人间乐土。”   阿荇一愣。在她的想法里,始终认为争夺皇位不过是为了手握权力,站在人间至高的位子上,却不想苏珩说出这番话来,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呆呆地望着身边之人。   苏珩一声轻笑:“怎么?阿荇不信吗?”   “不不不。”阿荇忙摇头,道,“我并没有不信。只是没想到,你会有这么一个梦想。”   “这有什么想不到?”苏珩失笑,“每个帝王都会有这样一个梦想。或者说,这是所有帝王的政治抱负吧。”   “可是,”阿荇转过身来,面对着苏珩,“这样远大的一个理想,这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实现的梦想。”   “我知道。”   “可能你这辈子都没办法看到。”   “我知道。”   “那你……”   “这本就不是一代人所能实现的。”苏珩看着阿荇,眼睛晶亮,“大晁建国至今不过历经了两朝。先皇与今上皆是勤勤恳恳,为着这样一个目标这样一个梦想而努力。我也如是。”他挺直脊梁,目视远方,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却自有一种王者风范自他身上散发出来,“我自认能带领这个帝国更进一步。而我的子孙,会将这个梦想延续下去。苏氏一代又一代朝着这个目标走下去,总有一天,我们的梦想一定能够实现。而我看到或是看不到,又有什么要紧?”他见阿荇呆愣愣地,便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小姑娘家家的,你不懂。”   “不。”阿荇忽而道,“我懂的。”她转过脸来,望着远处的大晁百姓家,这个梦想,也是她的梦想呢,她相信,这也一定会是所有大晁百姓的梦想。   “况且,”苏珩语调一转,“我本来就是皇太孙,这皇位本就是我的。如今,别人要来抢我手中的东西,我岂有拱手相让之理?打个比方,换做是别人来抢你谢家大小姐的位子,你肯吗?”   阿荇:“……”   她自然是万万不肯的。   作者有话要说:   ☆、057 刺杀·上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阿荇忽然道:“三哥哥,我渴了,我们下楼去喝碗莲子汤吧?”   苏珩宠溺地笑着:“好。”一边吩咐侍立在楼梯处的宫人去嘱咐御膳房熬莲子汤。   谁料那宫人刚得命,还未来得及转身离去,只听得一声利箭入肉声,那宫人吐出一口鲜血便扑倒在地,背上正中竟插着一只利箭!   变故突生,宫人们慌作一团。而苏珩反应颇快,立即将阿荇护在身后。   忽听得一人道:“谢小姐怕是喝不到那莲子汤了。”   只见十几名蒙面黑衣人忽然从四面八方的栏杆外翻了进来,似乎竟是从楼底爬上来的。   阿荇望着这群杀气腾腾的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说好的三更呢?不约,叔叔,我们不约。   “坏了。”阿荇扯了扯苏珩的衣角,与他耳语,“我得到的消息竟也有误,他们竟提前动手了。你可有准备好?”   苏珩一笑,安慰她:“你且放心便是。”又冲方才出声的黑衣人道,“谢小姐吃到与否,岂容尔等贱民置喙?”   那些黑衣人闻言,一阵狂笑,道:“皇太孙,你即将是名死人,还摆什么皇族的架子?待主上前来,我且看你还能笑到几时?”   苏珩道:“哦?怎么?二皇叔竟敢来京城?”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几声哀呼,楼上的宫人们竟在一瞬间全部被一刀毙命。   与此同时,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珩儿。”   循声望去,竟是此刻本应在千里之外的二王爷踏着宫人的尸体,缓缓从楼梯口走了出来。   二王爷是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相貌与苏珩颇有些相似,只是那面上却多了些阴霾。   苏珩笑道:“二皇叔。”   “小子无礼,见着本王,竟也不行礼了?”二王爷似笑非笑地望着苏珩。   苏珩道:“对着你这般大逆不道的逆反之人,自然无需行礼。”   闻得此言,二王爷也不生气,只笑道:“还是如小时候一般,嘴上不肯认输,一味呈口舌之快。”他的语气中竟有些宠溺与无奈,倒好似与侄儿话家常的寻常叔父。   苏珩也笑:“是不是口舌之快,二皇叔待会儿便知了。”   二王爷一顿,随即抚掌大笑:“好!好!好!”三个“好”字说完,他后退一步,与众黑衣人道,“把他二人解决掉。”   黑衣人躬身领命,纷纷举刀指向苏珩与阿荇二人。   阿荇正担忧间,忽而从楼顶跳下十几名锦衣护卫,将苏珩与阿荇围在圈中。   这九霄楼并不如何宽广,故而此刻放眼望去,这九楼的空间里简直挤满了人。   二王爷挑了挑眉,似乎对这凭空冒出的人并不如何意外。他拍了拍手,赞道:“如此,那我与珩儿便各凭本事了。”   苏珩只将阿荇护在怀中,做了个“请”的姿势,笑道:“那么,二皇叔,请。”   寒风呼啸声、刀剑入肉声、双方厮杀声,这般生死厮杀的残酷场面阿荇并非平生第一次见。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这三回四回嘛,阿荇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习以为常了。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了,最近一年内,各种各样的状况层出不穷。   二王爷的黑衣人相当不弱,可苏珩的护卫似乎更是略胜一筹。故而几番打斗下来,竟是黑衣人死伤更多。   虽说已经对生死厮杀的场面见怪不怪,但这并不是说阿荇对于近在眼前的死亡毫无触动。看着一个又一个转瞬前还鲜活的人眨眼间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越来越多的鲜血在四周蔓延,浓郁刺鼻的腥气在四周弥漫,说没感觉那是假的,无论那些尸体和那些鲜血是来自己方,还是来自敌方。   阿荇的身子不自觉地发起抖来,嗓子里也涩涩的,有些想吐,她紧紧抓着苏珩的衣袖。   苏珩察觉,以为她是害怕这种场面,反手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阿荇别怕,定不会伤到你。让你回家你不听,此番又害怕起来。”   虽然是吐槽,且他的声音险些被隐匿在周遭嘈杂的厮杀声中,可是,这句话却让阿荇觉着格外安心。   阿荇的嘴唇抖了两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此刻她害怕的并不是她会失去生命,而是一些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恐惧,眼睁睁面对生命流逝的恐惧。   不过,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此番阿荇颇为信任苏珩,尽管此刻一群人正拿着砍刀一路向自己而来,但是,她却始终相信自己会有惊无险平平安安,她与苏珩都是,站在无数人保护自己的人和想要杀自己的人的尸体上,她与苏珩都会平平安安。   此时,阿荇与苏珩被逼至栏杆一角,偶尔有被砍杀的人的鲜血溅落在他们脸上或是身上,让阿荇一阵心惊。   刀光剑影中,苏珩忽而抓住阿荇的胳膊,只向右边,道:“你看那边。”   阿荇顺势望去。   东南角不远处一片火光,那火光似乎将暗夜都燃了起来,似乎是哪户宅子失火了。   东南角……那似乎是谢府的所在……   是谢府!   谢府失了火!   阿荇整个人一下子崩了起来,她只觉得整个脑袋都一下子变得空白,她甚至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费了好大的力气,阿荇抖着唇,将一句话说出口——   “那是我家。”   苏珩默了片刻,扭头安慰她道:“你别担心,谢府有隐卫,火很快就会熄灭了,不会有事,你……”   阿荇忽而一把扯开苏珩,叫道:“小心!”   原来是一名黑衣人趁苏珩扭头安慰阿荇之际,冲破护卫,举刀向苏珩砍来。而他一砍不中,便失去了这个最佳的机会,被反应过来的护卫一剑抹在脖子上,瞬间没了气息。   随着战况越来越激烈,双方都杀红了眼,场面渐渐有些失控。   苏珩与阿荇的身上已经满是血迹,二王爷的袍子却还洁净如新滴血不染。他一双眼睛正望着苏珩,嘴角带着淡定的笑,似乎胸有成足,已经胜券在握了。   作者有话要说:   ☆、058 刺杀·下   此刻,阿荇只想这一切快些结束,谢府的火还没熄灭,她的亲人兴许还在火海之中,她必须快些回谢府。   双手结印,阿荇闭上双眼,开始施展幻术。再睁眼时,她一双如水眸子紧紧盯着人群另一端的二王爷。   忽然间,众人像是被魔咒定住了一般,纷纷住了手,有些茫然地怔了片刻,忽而抬眼望向二王爷,动作整齐划一,只是,接下来他们依旧站立在原地,扭头望着二王爷,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所有人中,除了施展幻术的阿荇,苏珩是唯一一个没有被中幻术的人。   “你……”苏珩被突发状况弄得愣一愣,看了看众人,又转头看了看阿荇,二话不说夺过身边护卫手中的剑,势如闪电般地解决了几个黑衣人。   阿荇的幻术学得浅,此番施展得并不如何轻松——同时另许多人中了她的幻术,且要将幻术持续一段时间,这样最是耗精力。不多久,阿荇的脸上已经渗出汗来,脖颈上的青筋都隐约可现。她只咬着牙坚持着。   苏珩看在眼里,迟疑道:“阿荇,你还好吗?”   “还迟疑什么?”阿荇的眼神只牢牢地盯着二王爷,不曾移动分毫,皱着眉,咬牙道,“快将他们都杀了啊,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苏珩失笑:“原以为你还能有多大的能耐,也不过如此……”也只能将那些人定住,杀人的活计还得他亲自动手。   苏珩幼时是练过的,身手矫健,动作迅速,三下五除二将在场的黑衣人全部杀尽,一把长剑稳稳地架在二王爷的脖子上,左手翻飞,点了他的三大穴道。   与此同时,阿荇再也支撑不住,结印一除,幻术消失。   众护卫重新恢复了意识,眼见这一地的尸体,对方主上又已经被控制住了,不由得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一切那么快就已经结束。   二王爷看了看自己脖颈处的长剑,默了片刻,忽而朗声大笑了起来。笑够了,方才淡定道:“珩儿,出息了。”   阿荇靠在栏杆上,扬声与苏珩道:“还愣着做什么?你快杀了他!我们下楼去!”   岂料二王爷也道:“是啊,不如直接杀了我。”   苏珩压着二王爷,拖着他向阿荇走来,道:“现在还不能杀他,我要把他交给皇爷爷处置。”   与此同时,忽而听见一把声音道:“剑下留人!”   一个女子从楼梯下冲了上来,急道:“殿下,别杀他!”   正是蒹葭!   蒹葭匆匆飞扑到苏珩身边,竟一把将二王爷挡在身后,用自己血肉之躯挡住那把剑,逼得苏珩将剑收了一收。   苏珩皱眉:“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快让开!”   做什么?还能做什么?阿荇扶着栏杆,翻了个白眼。呸!就知道蒹葭这小蹄子要反水!还好苏珩点了二王爷的穴道!   岂料蒹葭竟一把抓住苏珩的手,上下扫视着,似乎在检查他:“殿下,你没被他的血溅到吧?”见苏珩点了头,才又道,“他的血有毒,哪怕沾惹上一滴,任华佗在世,也再不可能救回来了。殿下要当心!”   阿荇惊讶,什么鬼?这是同归于尽的法子吗?为何二王爷的血液有毒,可他自己却没事?   身后的二王爷笑道:“没错,她说得对,我的血是有毒,可你却竟然不知。”他长叹一声,“珩儿啊珩儿,你让我失望了。”话音刚落,本该不能动弹的他竟抬起手,一个运气,凌空向阿荇拍来。   苏珩反应极快,在二王爷刚一抬手时,他便立即转头冲阿荇大叫:“快躲开!”   阿荇的反应却不及苏珩,她还没来得及按照苏珩的话去做,便只觉得凭空有一股大力打向自己,将自己往后推去。她刚刚勉力施展了幻术,本来就气虚脚浮,此番被外力一推,一个站立不稳,身子一仰,整个人便翻过矮矮的栏杆,向后跌了下去。   “阿荇——”   苏珩也来不及去管二王爷缘何会冲破穴道,三步并作两步向阿荇冲来,整个人扑在栏杆上,探身向下,一把捞住了阿荇的手,堪堪稳住了阿荇的落势。   阿荇抓紧苏珩的手,下意识地向脚下望去。   九层楼的高度,距离地面竟如此遥远,楼下诸人竟仿佛虫子般,又小,又看不真切。   阿荇倒吸了一口凉气。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二王爷俯身拾起一把刀,冷笑着向苏珩与阿荇走来:“珩儿,看来,你输了。”   “殿下小心!”蒹葭飞身拦在二王爷身前,举剑狠狠地向他刺去。   而二王爷一笑,似是毫不在意蒹葭这个小喽啰,一边轻而易举地接下蒹葭这一剑,一边一刻不停地一掌凌空一拍,狠狠地打在苏珩的背上。   那一掌力道狠辣,苏珩胸腔一闷,吐出一口血来,溅到了阿荇脸上。   阿荇一惊:“三哥哥……”   原本阿荇掉落的势力便很是迅猛,苏珩好容易拉住她的手,身形还未稳住,便又生生受了二王爷猛烈的一掌。他收不住势,身子向前一栽,此刻竟与阿荇一起向下掉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左手一甩,将手中之剑向二王爷凌空甩去,而后伸手胡乱一抓,渴望能够抓住栏杆,减缓去势。   二王爷正招架蒹葭,此时躲闪不及,竟被那把剑直直穿过了胸腔,震得他接连后退了几步。   趁此机会,蒹葭一剑砍向他的脖颈,却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淋了一脸。   苏珩一手拽着阿荇往楼下掉去,一边奋力抓着每一层的栏杆。   二人的落势极大,苏珩无法牢牢抓住栏杆,只得靠着一层层地抓着栏杆,借助栏杆来勉力暂缓二人掉落的力度。   待到即将落地最后一刻,苏珩一掌拍在栏杆上,借力一把抱住阿荇,翻了个身,将自己当做肉垫,紧紧地将阿荇保护在怀中。   这一切不过是刹那之间,阿荇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觉得一阵剧烈的撞击,喉头一甜,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059 结局·上   当阿荇再次苏醒,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二王爷身亡,叛军伏诛,天下大定。   那夜,谢府失火,乃是二王爷着人故意纵火。   纵火之人将谢府各个院落都浇了些油,油助火势,再加上那夜风势又极大,当大火彻底烧起来后,火势便完全控制不住了。便是再多人来救火,也依旧扑灭不得。救火之人被困在外面,进不得;而谢府诸人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那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将整个谢府化为灰烬、烧到烧无可烧之时,方才渐渐熄灭。望着灰突突的残垣断壁,大家皆以为谢相全家就此覆灭。   岂料午时左右,谢相与夫人携子女竟从谢府废墟中走出,倒叫善后人员惊讶异常。   原来谢府里曾有前任主人挖下的地下密道,昨夜谢府起火时,眼看是逃不出去了,于是谢府众人中躲进去了不少,倒免于了这场灾祸。   如今,阿荇爹、阿荇娘、阿荇的哥哥、妹妹与姨娘皆安好,只是有人稍微受了些惊吓,不妨事。倒是可怜了那些没能躲进密道的谢家仆从,被活活烧死在火海之中的人不知几多。   无妄之灾,未免叫人唏嘘不已。   那夜,左慈在用过晚食后悄悄回了左府,刚巧躲过谢府的火灾。岂料谢府失火没多久,二王爷麾下的一批死士竟夜闯左府,将左府满门屠杀干净。左慈躲过了有惊无险的谢府失火,却竟没能躲过左府的屠戮满门。   阿荇苏醒时已经是四天之后了,所以如今左将军早已回京。也不知他见到左府惨案,会作何感想——一位年逾四十的将军,为君为国为民征战沙场,他在前线浴血奋战,而他的家人却被敌人屠戮满门,一个不剩。   当阿荇听到这个消息时,愣了片刻,似乎有些不确定方才听到的事情。她瞪圆了眼睛,声音轻轻的重复道:“阿娘,你是说阿慈……死了?”   阿荇娘抹了一把泪,将阿荇抱在怀中,轻柔地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没有说话,却忍不住哭了起来。   那样一个生机勃勃活蹦乱跳的小姑娘,那样一个成日里与自己作对成日里巴望着苏珩的小姑娘,竟然就这样死了?   阿荇有些不能相信。   都说祸害活千年,那样一个特别能祸害她的人,竟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离开前甚至不肯来与她打一声招呼、道一声别。   阿荇的鼻子有些发酸,她闭上眼,强忍着不让眼眶中的眼泪掉下来。她扶开阿娘,勉强安慰道:“阿娘,你、你莫要难过。”   阿荇娘抹了泪,道:“你姨母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女儿。当年你姨母去时,千叮咛万嘱咐,托我多多看顾于她,可我……”她一生哀哭,“我竟没能够看顾好她。以后去了地底下,我该如何与你姨母交代。”   尽管左慈活着时,常常为难阿荇,两个人素来不对付,也从来没有静下心来聊过,可是,阿荇心里的难过不亚于阿荇娘。或许是因为到底血脉相连,无论怎样,左慈都是阿荇嫡亲嫡亲的表妹;或许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的情谊到底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彻底抹去的;又或许,是因为阿荇从来不曾讨厌过左慈,那个小姑娘啊,从来都是嘴上说着“我很讨厌你”,做着一些小打小闹无伤大雅的事,却也从未真正伤害过她、欺侮过她,甚至在她落难时还肯伸手去帮助她,这样的一个小姑娘,阿荇如何讨厌得起来。   阿荇娘不再说什么,只坐在阿荇床边,默默地抹着泪。阿荇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便陪她一起沉默着,偶尔伸手,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此刻,阿荇仍旧身在宫中。   那夜二王爷与蒹葭身死,阿荇与苏珩坠楼,却大难不死。多亏了苏珩一直在努力减缓二人的落势,又在最后关头当做人肉护垫护住阿荇。   阿荇虽被二王爷拍了一掌,那二王爷并未使足全力,休养几日便能够大好了,另外,还有些小擦伤罢了。   而苏珩却伤得不轻。他手骨与腿骨骨折,被二王爷一掌拍得心脉受损,浑身多处擦伤,此刻仍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对于他的心脉损伤,宫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也不知他醒不醒得过来,便是他能够醒来也会落下病根,以后可能要一直躺在床上度过了,这残破的身体怕是一辈子都难以复原了。   听闻此言,今上大怒,而皇后娘娘哀恸大哭,并且苏珩是因为救阿荇才落得如此,所以他二人尽管往日里对阿荇都不错,如今却都不再有什么好脸色。若是换一个人,怕是早被赐死了,可偏偏阿荇是当朝重臣的女儿,杀不得、罚不得。   阿荇倒是没将二人的态度转变放在心中,毕竟连她自己都认为是自己拖累了苏珩,所以如今无论别人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她,她都能够坦然接受。她在得知苏珩伤情的第一时间,托人去寻十七公主,叫十七公主帮忙找宋偃来为苏珩医治。既然连太医都束手无策,那她也只能病急乱投医,寄希望于无所不能的南楼楼主了。只是宋偃自那日离宫,便再无消息传回,听闻是去找宋影了,也不知如今找到没有,二人在何处,何时能回京。   在宫中的这几日,阿荇常常去照料苏珩,喂他吃药,或是帮他洗脸洗手。有时候看着苏珩紧闭的双眼,她会有片刻的恍惚,眼前这个昏迷不醒的人,曾经与她青梅竹马长大,欺负她、与她退婚,可又在关键时刻救了她、保她平安,这个人有着大报复、有着大志向,这个人曾说过要建□□上、令万朝来贺,这样一个心中装着天下的人,怎么能够像如今这般,一直躺着呢?   阿荇抚上他的脸,以指尖描摹着他面部的轮廓,心里的某一块,忽然软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060 结局·下   又等了大约五天,终于有了宋偃的消息。   宋偃一进宫,便首先去为苏珩疗伤。   二人关在室内整整一日,在苏珩昏迷第十天的午后,宋偃开门走了出来。他看见正立在门口等候的阿荇,视线扫过她眸底的青色与苍白的面色,眉头一挑,绽出一个笑容:“乖徒。”   阿荇也是一笑,坦然对上他的目光,福了一福,道:“师父安好。”   宋偃一边举步离开,一边与她道:“随为师去花园走走?”   阿荇点了点头,随即跟上。   二人一行在花园中漫步了许久,却始终沉默不语。   良久,阿荇忽而道:“师父,宋影他……”   宋偃一笑:“我还以为你会先问苏珩的伤势。”   阿荇笑道:“有师父出马,他自然无恙,我何须担心?”   “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有增无减。”宋偃笑着斜睨了阿荇一眼,这才道,“宋影的身世,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见阿荇不否认,便继续道,“我不知你信不信,但宋影他自己却是不信的。他只当他与我是一样的人,是我的兄弟,是宋家的嫡子。所以,从小到大他都以为是我抢了他的东西。”   阿荇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啊?”原来,原来宋影竟然是这样想的,怨不得他的哀伤都能凝结成水来。   宋偃无奈一笑:“他这个人,太执拗了,钻进自己设置的死胡同里,再也走不出来。所以他偷学了幻术,且传给了蒹葭;所以他投靠二王爷,想要借助二王爷的势力,来扳倒我。这些,你都该猜到了吧?”   阿荇不答反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呢?你杀了他吗?”   “你怎会以为我杀了他?”宋偃怪异地扭头望向阿荇,“若我要杀他,他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他恩将仇报,助纣为虐,直搅得整个南楼、整个天下皆不太平,我已将他擒回山枫谷,纵他一生一世也不能离谷。”   禁闭后半生,未必就比死了痛快。   阿荇叹了口气,半晌,方道:“从小阿娘就告诉我,作了正确的事,未必会有表扬,可是做了错误的事,总是要受到惩罚。他做了那般糊涂事,最后落得这般下场,也是他应得的吧。”   宋偃点头:“正是这个理儿。”   二人又沉默了下来。   又半晌,宋偃忽而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阿荇一愣:“什么?”   “要跟我回南楼继续学习吗?”   “啊?”阿荇忙摆手道,“我……我可不要去……”   宋偃一笑:“我原以为,你不想嫁给苏珩,不想一辈子被困在这宫里。”   阿荇沉默了。   她是曾有过这种想法。   那时,她以为苏珩不喜欢她,她以为宫外的世界多姿多彩,她以为他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心意率性而活。   只是,如今……   阿荇还未来得及回答,宋偃却道:“我知道了。”声音毫无起伏,听不出丝毫情绪。   宋偃忽而停下了步子,正视阿荇,正色道:“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言罢,再无迟疑,只身离去。   阿荇忙道:“师父,以后你会来看我吗?”   宋偃的脚步毫不停顿,良久,他已经走到很远之外,才抬手一挥,朗声与阿荇道:“不会,为师很忙。”   声音远远地传来,而宋偃的身影越来越远。   阿荇立在原地,望着宋偃离去,直到他转进一条满是花丛的小路,而她再也看不见了。   “师父,”她喃喃,“再见。”   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阿荇一个人默默踱回房间,苏珩依旧躺在床上,似乎依旧未苏醒。   宫女见阿荇回来了,便自动离开,去外间侍立。   阿荇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苏珩。他的眉眼美好而安静,只是少了许多生机。看了良久,她终于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喑哑微弱的声音传来,吓了阿荇一跳。   “三哥哥?”阿荇忙俯身趴向床头,望着那依旧紧闭双眼的人,不确信地问道,“你、你醒了,三哥哥?”   那双漆如点墨的眸子缓缓睁开,视线渐渐聚焦在阿荇的脸上,苏珩道:“醒了。”又道,“怎地把自己弄得这般憔悴?你可有受伤?”   “没有没有。”阿荇忙摇头,“我好着呢。就是最近睡眠不足,睡饱了就好了呐。”又追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苏珩闭了眼:“在你叹气的时候醒的。”声音无奈且宠溺,“问东问西的,还不去传太医来。”   “啊?”阿荇一惊,自己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忙道,“对,对,我这就去找太医,你等着我啊。”她慌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室外跑去。   “阿荇。”苏珩忽然叫住她。   “嗯?什么事?”阿荇站住,转头看向苏珩。   苏珩也向阿荇看来,四目相接,他缓缓攒出一个笑容,轻声道:“真好。”   阿荇被这番话说得愣了一愣,片刻过后,才反应过来,随即灿烂地笑了起来。   是。   真好。   活着真好。   这个世界真好。   有你在身边,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